第199章
   
         
   
   
     往周遭看去,基本但凡上些年纪的人,除了六叔公外都有几分局促的模样,与钟洺同辈的年轻人还算淡然。
  再往下的小孩子们更是满地乱跑,撅屁股挖沙,有动作快的都已经寻到蛏王和肚脐螺,正攥着一边大叫一边呲水,惹来大人抬手抽他们屁股,场面好不热闹。
  钟洺担心苏乙被冲撞,护着他站在人少处,钟涵也跟着一起,寸步不离。
  苏乙低头问他,“小仔,你不和阿豹他们玩去?”
  钟涵摇头,“我不去,出门前大哥说了,要我守着嫂嫂,保护嫂嫂。”
  苏乙摸摸他的头顶,“那今天咱们两个在一起,不分开。”
  钟洺在旁幽幽道:“那我呢?你们两个在一起,怎还把我舍了?”
  “你今日定然忙得很,我们不扰你。”
  忙又能忙到哪去,钟洺刚想开口,就听有靠着海边转悠的人报信,说看见海上来了艘插着红旗的小型官船,上面好些个皂衣的衙差,还有个穿绿色官服的官员。
  “这绿色衣裳的官是几品,你们谁知道?”
  “管他几品,咱们不都得磕头。”
  一些个大人赶紧喝停乱跑的孩子,生怕冲撞了官爷招来祸患。
  待官船一靠岸,一行人无论老少,赶忙左拉右扯,按着不懂事的孩子行礼,呼啦啦跪到一片。
  县丞扶着船边,凭栏而立,遥见岸边黑压压一片人,问身边手下道:“想来那处就是千顷沙?”
  得了肯定答复后,他正了正官帽,摆出一副上官威仪来。
  因着官袍加身,即使到了岸边,也不好下去踩那泥巴地,主要是他的确不情愿,左右一瞧,决定就留在船上说话,站得高声音还传得远,不耽误什么。
  不过他眼看这一群人里老弱妇孺皆有,还有大着肚子的哥儿,倒也不至于让人始终跪着,遂发了话喊众人起来。
  水上人闻言纷纷站起,钟洺伸出手臂在后替苏乙撑着腰,认出来者是县衙里的县丞。
  后者似也发现了他,目光落了一瞬方移开。
  接下来除了最初打的一通官腔,其后县丞说的话都算是实在,言明今日会按照各家田契上所书的亩数和方位,对应鱼鳞册上的标记,挨家挨户正式划分。
  “今日田地分清后,先以木枝为记,之后各户可自筑田埂为界,不得随意侵占他人田地。”
  田间争斗从来不少,村野内的冲突大抵都和田地有关,县丞为官多年,不知见过多少。
  有些村与村之间因河道、水渠灌溉等事聚众械斗,闹出人命的亦有,因此代代结仇。
  他可得把丑话说在前头。
  这之后又说明了来年去县衙领稻种的时间,且特意提醒道:“你们过去以打渔为生,都没种过田,今日起却要记得,稻谷是三四月播种,四五月插秧,九十月里收割。”
  “咱们九越天热些,日子能往后推,但播种最晚不可晚于四月,插秧同理。这是县令大人虑及水上人过了年,三月里要赶黄鱼汛,专门吩咐要告知你们听的。”
  他迎着呼呼的海风,扯着嗓子说了半晌,心说这差事真不好干。
  好不容易把当日那张手札上的几条都说罢,收尾时道:“你们都是一个村澳里的,在开垦荒田一事上当互帮互助,群策群力,来年若是收成好,朝廷自有嘉奖。”
  说罢便抬手打发跟来的书吏和衙差们,下船去给田地量尺,早些忙完,也好早些回去,这一程海路可不算太近。
  海滩上的人一时间更加多起来,像是往地上撒了一把芝麻粒,为了加快速度,户房的四个书吏这遭都被遣来,每个书吏后面跟着两个挎刀的衙差,搞得水上人都远远跟着,不敢靠近。
  走到鱼鳞册标记的位置,书吏比量出方位,便要来水上人自己准备的树枝子,插在田地四周。
  有些人家细心些,怕混在一起认不出,还在树枝上绑了不同颜色的布条。
  其中占地最广的无疑是钟洺家的地,五十亩宽广得很,插上树枝后站在这头看不见那头。
  往下数是六叔公置下的二十亩,老两口和几个孩子家里凑出银子,买到了一起。
  之后便是二姑家的十亩地,自十亩起再往下排,就都是零零散散的数了,最少两亩,最多五六亩。
  钟洺在人群里看见了现今已不怎么打交道的刘顺风、刘顺水两兄弟,他们也一人买了三亩,跟着一起来的还有其余两户刘家人。
  白水澳的大姓里,除了钟氏和里正所属的倪氏,排得上号的还有白氏、方氏。
  这一回买地的人里除了钟家族人外,别家都如刘家一般,只有那零星几个,还基本都是嫁来钟家的姐儿哥儿们的娘家兄弟,例如白家、方家。
  如此一看,眼下在此的人家,其实都是和钟氏沾亲带故,而且关系较近的。
  四下忙忙乱乱,到了海滩上,离船远了,看不清官老爷几只鼻子几只眼,小孩子们逐渐又放肆起来,上蹿下跳。
  而那些已经分到地的人家,则都一家子相携着,沿着土地周遭走一圈,比划比划几两银子换来的地皮有多大。
  自家的地皮太广,走完一圈腿都要溜细了,苏乙又身子不便,因而钟洺一家三口只浅浅转了一个边,继而在一处停下。
  “这么大一片地,要从何处开始收拾?”
  苏乙和钟涵也属于没见过稻田的水上人,此时茫然得紧,前者面对成片的自家田地,不禁道出疑问。
  钟洺抄过应拱的手记,等于提前开过小灶,同夫郎道:“你只管把水田想象成一个挖出来蓄水的泥坑,到时要先趁着退潮,从滩涂上挖出泥巴,沿着田地周边围出高出一截的田埂,再将田埂当中的泥滩都彻底犁一遍,好把沙泥翻松打散。”
  “县公大人说,咸水田不必施肥,因滩涂下有经年累月留下的各色鱼虾贝蟹,靠自身的肥力足够,此外,周遭建起的田梗上也可仿照别处水田,栽些树木。”
  苏乙顺着钟洺所说,想了一番后抬头道:“栽树是个好主意,只是能在这里长成的树,估计只有红树林里那些了。”
  譬如海桑树听起来就不错,但根系广大,肯定会侵占农田,并不是个好选择,且树要怎么栽,怕是比种菜还难。
  钟洺若有所思道:“我听詹九说,乡野间多是在水田旁边载桑树,再采桑叶去养蚕,蚕粪还能集到一起肥田。”
  他们这里是咸水田,注定种不了桑树,苏乙说得没错,若想栽树,只能去红树林里寻些树种,试着种一种。
  钟洺继续算日子,发觉一年四季,春种秋收,只占去大约七个月,此外的四五个月里水田岂非空着。
  他想起过年时家里得了詹九送的一对活鸡活鸭,那时候苏乙还说,若是能在海里圈一块地出来养鸭就好了,鸭子可以自己找食,压根不必操心。
  那眼前的咸水田不正是现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