蕴他仙骨 第83节
她妄以小小的身躯,在吃人不吐骨头的瀛朝,挺直脊梁,站起来。
第93章 相峙
今日到底是天子诞辰,少年帝王身着厚重显贵的衮冕,他立于层层宫卫的簇拥圈中,并未即刻命人平身,而是缓缓掠过在众,最后将视线定在半掩于府门光影之间的祝好与祈安身上。
日来的个中消息早已递至御前。
老师府中竟破天荒新纳了个女人,此女当街生事,引得素来不问俗务的老师亲赴狱中捞人,足可见老师对此女的宠用,另,于殊的妻儿游街跪行,咒骂老师,却将赞誉尽数往他这个无所作为身居九重只知鲜衣美食的君王头上扣……其妻沿路三叩九拜,只妄求一个教她丈夫瞑目的公道。
江稚的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他在榻上缠绵多时,今日倒要亲自会一会这出好戏。
他在宫卫及飞龙卫的拥护下缓步走向祝好,口中另道:“阿临免礼。”
幂篱女子闻声不动,仍躬腰执礼,江稚脚下一顿,可有可无道:“都平身罢。”
如此,幂篱女子才随着众人徐徐起身。
江稚在祝好一臂之外站定。
圣意昭然,是以,放眼望去,唯祝好与祈安仍跪在府阶之下。
祈安虽是个皮猴儿似的性子,大多时候却是个听话的,眼下却不知怎的,竟使了牛劲想挣脱祝好,御驾当前,祝好岂能纵他使脾气?任祈安如何挣扎,她也不松开半分。
谁知这孩子竟似吃错了药,指甲掐进她掌心的嫩肉里,疼得她眉心一跳。
祝好暗骂一声,待此事一了,看她不想出百八十种收拾他的法子。
眼前天光忽暗,一道身影将她头顶的日头掩去,那人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和缓的神色下却隐着一丝莫测的深意:“老师很喜欢你?”
心绪急转间,祝好利口答道:“回陛下,帝师大人只心系大瀛社稷与陛下龙体,是以,大人于民女的喜欢实不敢当,倒是常听帝师大人提及陛下圣明,大人近日不得面圣,心中甚是牵挂,今日见陛下御驾亲临与民同乐,想来帝师大人连日压在心头的磐石终于得以落下,民女想着,待大人回府,或可一沾陛下的恩泽。”
“哦?”江稚挑眉,挡在他身前的宫卫先是上前在祝好的袖囊、鞋履间捏了捏,再三确定并未私藏利器后,方才自江稚的身前退开一道口子,年少的帝王又近两步,忽地捏住她的下巴,“沾朕的什么恩泽?”
这一问,算是将宋携青如何喜爱她的话头揭过了。
祝好低眉顺目,摆足恭敬的姿态道:“帝师大人一听闻陛下龙体康健,夜里再不必辗转难眠,大人心中郁结既散,自然也就多了些闲情愿多陪民女一时半会儿……如此,不正是沾了陛下的恩泽?”
“民女斗胆一言。”她的嗓音忽而一颤,面上倏然漫起一抹薄红,转眼间又褪作苍白,好一会儿,才见祝好细声道:“帝师大人重担既卸,方能在百忙之中……容得下民女这等微末之人,若非如此,帝师大人十句话里,总有五六句绕不开陛下呢。”
话一脱口,她颜色陡变,祝好以额触地,急着置辩道:“陛下恕罪!民女……民女绝非是在埋怨陛下独占帝师大人的心思,而是……而是……”
江稚维持着一贯疏冷的笑,阶前跪地的女子“而是”了好半晌,也没见“而是”个什么来。
老师竟喜欢这样的女人么?虽有些小聪明,到底还是欠些火候……
他松开钳制着祝好下颌的五指,却未叫起。
江稚只一见这女人担惊忍怕拉着身侧的稚子连连伏地叩首的作态,他便更觉着兴味索然了。
恰在此时,江临上前,朝江稚比划一通,江稚面上的假笑顿收,皱着眉问不远处的梅怜君:“她在说些什么?”
梅怜君欠身一礼,回道:“陛下,遂平帝姬已在奉珠殿为陛下备着生辰礼,恭请陛下移驾一观。”
江稚笑笑,亦有所指地朝江临道:“不急,生辰礼既在奉珠殿好好搁着,难不成还会长翅飞了?又不是朕的海东青,一飞进奉珠殿便没影儿了……”
他见江临又待抬手比划,江稚当即侧首,佯作未见,转而倒是对跪着的祝好道:“行了,起身罢。”
闻言,江临抬至半空的手缓缓落下。
江稚转眼将审度的视线落在祈安身上,正待开腔,府门内却踉跄着奔出一妇人,她披头散发地直冲御前,宫卫与飞龙卫见状,当即将江稚层层重围,将妇人逼跪在府阶之下。
妇人抢地呼天地道:“陛下!陛下臣妇有冤啊!”
若在平日,他是没闲心听这些个蝼蚁哭诉些无足轻重的冤屈,可一想此妇当街咒骂老师,字字句句还不忘对他歌功颂德……
江稚觉着好笑,他个继位三载,屠戮忠良、无所作为、荒废朝政的君王有何功有何德可颂咏的?
他倒是想听听这妇人会如何咒骂宋琅,江稚压下嘴角略显讥诮的弧度,端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道:“有何冤屈?但说无妨,朕今日出巡,为的不只是与民同乐,更要下听民生啊……”
祝好死死按着想要扑向母亲的祈安,她心中惊疑不定,于夫人分明受响玉照管,如何出的屋?
府门内,响玉隐在檐柱后,手压剑柄。
妇人的额重重砸在阶上,一声声颤在众人心头,祈安哇哇大哭,“阿娘!阿娘!”
妇人仿若未闻,祝好直觉额上的青筋随着叩首声而跃动,她颤着手,仍不忘使劲钳制着挣扎的祈安。
梅怜君与江临的视线相触,又迅速岔开。
江临本欲上前搀扶妇人,却见她猛地自髻间拔出一支银簪,直抵喉颈。
江临只好却步,江稚眼皮一跳,在宫卫的拥簇下连退数步。
梅怜君道:“于夫人,今日陛下圣寿,不宜见血光,还望夫人暂且搁下其簪,夫人有何冤屈,且慢慢道来。”
妇人不理会
,反而将银簪愈发地抵近,一滴殷红的血珠明晃晃地自颈间滚落。
祝好隐有猜断,眼见身侧死命挣扎的稚子,只觉五脏六腑都绞作一团。
妇人仰天恸哭,厉声诘问:“于家三代从将,满门忠烈!不是镇守边关,便是清剿逆贼,我夫君的父亲战死在庆军阵前,他怎会委身降庆?夫君虽失迹三载,然陛下在殿上可允我夫君自辩的机会?可曾探问他失迹的三年来,遭际了何事?”
其时,天子仪仗外已围聚了不少百姓,无一不伸长脖子,嗑着瓜子静观这场百年也难遇上一出的惊天大戏。
妇人此言,观者俱是不解,不是说此妇不避帝师威仪,当众咒骂其人么?不是说此妇将夫君之死尽数归咎于帝师么?而今她话锋陡转又是闹哪出?
不等众人回过味,妇人续道:“满朝文武尽是天子的利剑!如今大瀛内忧外患,陛下却将剑锋直指自家肱骨!直指当朝的良将!臣妇今日便以血明志!教天下百姓一观大瀛的笑话,国有此君,国祚安能长久?若翎王殿下尚在,大瀛何至于此?”
又是大哥……江稚面上不显,眼底却一寸寸阴沉,纵使大哥仍在又如何?他才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即便不曾将大哥引离大军,登基继位的还不是他?
虽则帝位不过是老不死舍他的补偿……思及此处,江稚轻笑出声,哪儿是舍他的?分明是……
他冷眼睨着阶前的妇人,下一瞬,银簪刺破咽喉,妇人倒地,喉间汩汩溢血,双眼犹睁,气息已绝。
祝好忍泪松开祈安,稚子嚎啕着扑向母亲渐冷的尸身,梅怜君上前一步,到底还是默言退回。
众人茅塞顿开,妇人原先咒骂宋琅称颂天子,不过是面圣的权宜之计。
说到底,若无帝王默许,帝师岂敢在金殿之上持剑诛将?
要不了多时,此骇闻便会游遍四海,天子本性荒唐,经此一事更添暴戾,眼下虽得飞龙卫震慑,无人妄敢私议,那之后呢?江稚的名声只得越发狼藉,德不配位,失却民心,何以君临天下?
先帝的几个兄弟尚且封在都外,无不虎视眈眈,窥觎非望,如今大瀛内忧外患交迫,天子极位三年,纲纪废弛民心尽失,如今又出了这档子事,几个叔父定在暗中窥伺,只待时机成熟,指不定哪日便挥师京都,随便寻个“清君侧”的由头遂可杀进瀛都。
名声么?江稚轻嗤,他何须这些虚名?此妇莫不是自以为算无遗漏,巧计连连?
他嫌恶地一扫妇人的尸身与趴在上头啼哭不止的稚子,淡淡道:“岂能这般轻易地死了?再者,她称是于将军的夫人她便真是了?此妇日前有辱朕的老师,赏她个……”
“五马分尸。”
短短四字,足以教在场的一众膝头一软。
几名宫卫上前,正欲将那啼哭的稚子拉开,祝好已先一步上前,祈安不顾死活地扒着母亲的尸身,祝好与梅怜君合力,才将祈安拉开。
宫卫见状,径直扛起妇人的尸身便要离去。
“慢。”
众人回首,见是一位长衫玉冠的俊雅郎君。
黎清让近前施礼,温声道:“今日陛下千秋圣寿,臣以为,不宜见血……”
梅怜君闻言,眼睫轻轻一颤,却听其人谄媚道:“陛下自登基以来,贤明圣德、承天景命,今圣寿,陛下天子之躯,岂容此妇沾染污血晦气?依臣之见,不如先将此妇借草席一裹,待过今日,再行五马分尸之刑。”
名声、民心、青史,江稚无所不屑,更何况所谓的晦气?
在众人屏息凝神的沉抑气氛下,帝王忽而一笑,他望着街头瑟缩的百姓吩咐:“正因今日是朕的千秋圣寿,才需及早祛除晦气……想必围观的百姓得见妇人自决也沾了不少的污秽之气罢?来人,将方圆十里内的百姓尽数收监……”
他道:“废去双目。”
宫卫应声暴起,将四周的百姓围困,江稚噙笑,漫不经心地向着銮轿而去,他的一脚已踩上宫娥的脊背,忽而回身,将注目顿在祝好身上:“你,随朕入宫。”
祝好强压下嫌恶,俯身一拜,“陛下明鉴,非是民女不遵,只是……”
江稚打断她,“任你如何巧言利口,纵有千般托词,只要你推拒朕,便是抗旨不遵,抗旨便得杀头,懂么?”
他无视四周的一切暴乱,好整以暇地转动指尖的玉戒,言道:“老师不也在宫中?朕亲自引你见他,你合该感激涕零才是。”
江稚扫了眼号啕大哭的祈安,眼底泛起一丝玩味,“若是犯怵,不妨教这孩子陪你一道?”
她如何听不出此言意在恫吓威逼?
百姓或伏地颤栗,或泫泪叩首,祝好目不忍视,如受钝刀凌迟。
她双手持平,正待应声,却在人声嘈杂中听得一声马嘶。
所过之处,尘烟拂荡,他横越一切动乱,向她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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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皇帝是纯变态见不得人好的内种
第94章 劲草
宋携青翻身下马,目光不经意间掠过阶下静立的祝好,不知是扫见了什么,他的眉端几不可察地一蹙。
因着他一来,原被宫卫围堵之处自觉地退开可供一人行经的小道,众人屏息静气,连架着妇人尸身的侍从也不得不暂且缓下步子。
宋携青步履从容地向江稚行去,他周身清冷,眉宇间压着常年不化的霜雪。
他在江稚三步外站定,略行一礼,“臣恭祝陛下万岁千秋,圣寿无疆,愿大瀛海晏河清,万邦来朝。”
此话一落,四面寂然,唯听风声过耳。
江稚扯开一笑,上前虚扶宋携青,免去他的礼,温言道:“今日御厨备下的宴席不合老师的口味么?老师怎的早早回了府?”
宋携青回以一笑,声调却显得有些淡漠,“非御厨之过,乃是臣心有挂碍,陛下已半月未曾临朝,今日陛下圣寿,亦缺席宫宴,臣自然是食不甘味,无心宴饮,索性及早回府处理积压的公文,臣行在半途,却听闻陛下竟已出宫与民同游,且驻跸寒邸,臣惶恐,弃轿换马,匆匆赶来。”
不等江稚应声,宋携青兀自瞥向三两宫卫拖着的妇人尸身,他对上江稚略带看戏的眼,平铺直叙道:“此人自称是于将军的夫人,却无任何证身的凭据,若她并非是于将军的夫人倒也罢了,可若她真是于将军的妻,臣想着,或可知晓于将军三年来的踪迹。”
言至此处,宋携青抬眼,惶惑道:“臣近日忙于筹备陛下的圣寿,尚不及审问,只是不知……此妇为何死了?”
他仪态恭谨,微微垂首,问:“可曾冲撞到陛下?府中下人疏于看管,臣定当严惩。”
“她是自戕。”江稚笑言:“冲撞谈不上……只是朕听闻,此妇曾当街咒骂老师,朕待老师亲而重之,是亲师更是重臣,岂能容旁人对老师恶言泼语?”
帝王饶有兴味地问:“不知老师以为……此妇该轻饶还是重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