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徐平浑身僵硬,瞳孔微微缩小。
  就算他胸膛中没有心脏跳动,此刻也有了血流嗡鸣、心跳加速的感觉。
  徐平,冷静,他只是对每个人都始终如一的温柔,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安慰,千万不可以自作多情。
  视线中容述神色如常,撂下那些话,他已经又一次看向病房中,似乎在思索什么。
  黑暗中过于明亮的那道视线移走,回到属于自己的阴影中,凝滞的空气重又流动,徐平的四肢终于又一次恢复了知觉。
  他张了张嘴,最后只是问了句:容述,你在外面是做什么的?
  容述微微一怔,轻笑了声:无业游民。
  那清浅笑声在出口的瞬间就弥散在空气中,却仿佛柔软的羽毛在徐平心头扫了一圈。
  是徐平暗自深吸口气,移开视线,是吗。
  似乎被提起了兴趣,容述饶有兴致地看向他:你觉得我应该是什么职业?
  看着那张似乎很期待答案的脸,徐平有些不自然起来:我以为会是心理医生什么的
  一直那么好脾气,又对人心洞若观火,如果没学过心理真的很难解释。
  原来在你心中我是这样的啊。容述轻叹了声。
  什么?他的语句太过轻而短促,徐平没来得及听清。
  容述对他笑了一下:没什么。
  徐平还想说什么,却见容述已经一抬手唤出了游戏面板。
  他点击了几下,一个陌生的东西就出现在手上。
  那东西像一只青蛙的大眼,几乎全部被一个圆溜溜的黑色镜头占据。
  虽然不能还原死者死去的过程,容述收起游戏面板,在那东西上点击一下,但案发现场是可以还原的。
  容述话音落地的瞬间,青蛙眼竟然自己慢慢飘到半空,从上方射下一道光线。
  道具809号,可以重现收录时的场景,容述的声音透过光幕传来,勘察案发现场的工作人员用它录入过当时场景,所以现在809号也可以将现场重新投放出来。
  随着光束落下。
  病房门口竟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犹如画师笔下的人物,那道具不断给人影补充上色,最后构成了一副熟悉的画面。
  是刚刚才见过的小张,身着护士服倒在地上,脚上穿着那双再熟悉不过的红色绣花鞋。
  到这为止这个道具还算平平无奇,直到徐平往前走了一步,结果不小心碰到了散落在地的病历。
  那病历是小张查房时随身携带的,也就是说,他触碰到了投影。
  徐平心中暗叹。
  这哪是重新投放,这简直是整个把案发现场搬了回来。
  不愧是容述出品。
  看着眼前的景象,徐平感叹之余倒也不算太意外。
  似乎只要出自容述之手,再神奇的道具都是合乎常理的。
  确实方便多了。他象征性赞了一句,走到投影出的尸体旁边。
  容述却好像完全不在乎他评价的敷衍,眉眼弯弯,很是受用地回了一句:谢谢。
  徐平动作一滞,有些僵硬地在尸体旁蹲了下来。
  之前看照片还不觉得,现在尸体就摆在面前,才真切感觉到小张死状的惨烈。
  那绣花鞋似乎只有一个码数,小张长得较高,那鞋又过于小巧,大小很明显并不合适。
  但小张的脚却被整个掰折成一个恐怖的形状,好像被折叠的衣物,硬塞进了绣花鞋中。
  绣花鞋被血液晕染,显得更加鲜红艳丽了。
  小张头发凌乱,护士帽掉落在一旁,双眼大睁着,血泪从脸颊流下,似乎在死前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场景。
  散落一地的病历、温度计,还有一旁的查房车。
  地面很干净,没有大片的血液,唯一流血的地方只有那绣花鞋。
  徐平没有动手,先仔仔细细环视了一圈,似乎在思考什么。
  容述也不着急,站在旁边,只是目光并没停留在那些血腥场景上,反而落在徐平身上。
  他瞳色很浅,眼底却晦暗难辨,唇畔的笑容意味不明,让人难以猜测他心底的真实想法。
  片刻后徐平起身回头看去,只见到容述专注地看着地上的一个普通的圆珠笔,眉眼疏朗温柔。
  听到动静,他似乎从思考中脱身而出,调转视线:有什么思路了吗?
  徐平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地上那个不起眼的圆珠笔:在想什么。
  容述头微微一偏,复又看向地面:我在想她死时的场景。
  你现在还觉得她是因为穿上鞋子死掉的吗?徐平淡淡注视着他。
  容述轻笑着缓缓摇头:曾经只是合理猜测,现在看来这种可能性倒是不高。
  说说看。徐平斜倚在墙上,好整以暇地扬了下下巴。
  容述看着他的样子似乎觉得有趣,十分好脾气地开口道:查房车上面的东西排列整齐,死者的死状也很规整,病历就落在手旁。
  掉在地上的东西都是可以随身携带的,比如温度计,就碎在了口袋旁边,显然本来是放在口袋里的。
  徐平不语,只是望着眼前栩栩如生的现场,当时的场景仿佛又一次在眼前上演,一一与容述的描述对应。
  但最重要的却不是那些,而是这根笔。
  容述遥遥一指,正指向那个不起眼的蓝色圆珠笔。
  圆珠笔看起来十分破旧,顶端缠绕着厚厚的一层透明胶带,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它掉落的位置很有趣,容述推了下眼镜,唇畔带笑,镜片下的瞳色有些深邃,如果你是护士,圆珠笔会放在什么位置?
  随着容述问题的抛出,徐平陷入思考之中。
  如果他是护士
  圆珠笔应该是在病历上记录用的。徐平随手翻开身旁查房车上的病历,果不其然看到了成片蓝色的字迹。
  就算已经有心理准备,徐平还是暗叹了一声这道具的方便。
  也不知道原理是什么,居然连这种细节都能记录下来。
  但他面上脸色不变,继续道:所以我会把圆珠笔和病历放在一起
  似乎是想到了某人的严谨,他又补了句:随手放在口袋里也不是没有可能。
  大体是这样没错。容述颔首,俯身捡起了那根圆珠笔,还顺带上了旁边一根不起眼的绳线。
  投影和实物简直别无二致,徐平连圆珠笔胶带上沾染的灰尘都看得清清楚楚。
  你的意思是,徐平也想到了什么,这根线?
  只见容述指尖捏着一根脏兮兮的绳线,绳线已经断为两截,断口粗糙。
  不难看出这东西的寿命恐怕和圆珠笔不相上下,徐平甚至已经辨不出绳线原本的颜色了。
  容述问道:你觉得在这旁边掉落了一根线,会是做什么用的?
  徐平看了看那绳线两端的弯曲程度,又见到圆珠笔和病历上的孔洞,感觉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把圆珠笔和病历拴在一起。
  容述点头,将圆珠笔和那根线一起放在了病历上。
  病历背面通体蓝色,和深蓝色的圆珠笔很是相称,其上的孔洞周遭有着和其他部分不相称的干净,一看就是常年拴了什么东西在上面。
  所以现在,当时的场景已经很清楚了,容述缓缓道,护士小张从病房查房出来,结果圆珠笔和病历之间的线因过于老旧忽然断开,圆珠笔掉在了地上。
  她一手推着车,所以顺手把病历放在了查房车上,徐平接道,然后她弯腰去捡那根笔
  就在她弯腰的瞬间,变故突生。
  徐平几乎和容述同时想到了这点,他下意识去看容述,却见容述正好也在看他。
  他还什么都没说,容述先弯了唇角:就是你想的这样。
  徐平已经习惯了他这未卜先知的读心能力,只是默了一瞬便道:现在在哪还能找到绣花鞋?
  容述唤出游戏面板,无视了一整页通红的消息提示点进了李成的聊天框。
  各类紧急消息被李成罗列成整齐简洁的信息发送到容述这里,有的已经列上了解决措施和结果,有的仍是待处理状态。
  容述没有给予任何回复,李成却仍旧一板一眼地将每条信息发送到他的聊天框中。
  他随手往上划了划,指尖定在了某条消息上。
  D区废弃水库出现异常,已疏散群众,做封闭处理。
  废弃水库?徐平表情怪异,还真是什么场景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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