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看他们聊完,在一边剥着红薯皮的白奶奶慢悠悠开口“下坡周德良的房子昨天被冰雹和雪给砸垮了。”
  白和随口问道“人怎么样。”
  “今天早上挖出来,尸体都冻僵了。”
  白爷爷鼻子里发出一声气音“死了也好。”
  不是白爷爷三观不正,而是周德良这人年轻时不干人事。
  六七十年代,仗着当时特殊国情,周德良带着人在村子里□□。村里两户地地道道的农民,就因为家里小有积蓄,就被他定为富农,最后被斗死了。
  也是报应吧!中年时期他唯一的儿子上学一去不复返,老婆后来也因病去世,临老落得孤寡一人。
  在周德良六十多岁的时候,他申请上了集体供养的五保户,每月能领到钱和生活物资。有手有脚,还吃国家的本,这行为实在让踏实勤劳一辈子的白爷爷白奶奶看不起。老一辈的人吃过苦,所以深知现在安定不愁吃喝的生活很不容易,对国家感恩都来不及了,怎么想过占国家便宜。
  “那我要去吗?”
  白天成白长青两兄弟成年后就分家了,朋友亲戚人情来往也是各算各的。白和他爸没了,他就得代表着他们家。
  一般同村的人肯定是要送份帛金,但都是有来才有往。你来了我家参加寿宴我便去你家吃顿喜宴。
  “去什么,这老家伙平时吃肉喝酒把钱花个精光,后事还得村子出钱补贴,你还指望有席。”村子里的钱就是村民的钱,花在这么一个好吃懒做的老赖身上这让白奶奶很不爽。
  “他亲戚不管吗?”白和对于周德良的印象还是比较深的,读书时每次都得经过他家,拄着拐杖,慈眉善目,见到小孩子笑盈盈的。有几次他还拿着赶集买来的糖饼塞给白和。
  “他父母兄弟早死光了,一个侄子在水市十几年没联系。”白爷爷随意的说道。
  ……
  烤着火,白和想起早上的事“爷爷,立新叔也去你们家了吧!”
  “来了,哎!我那姨妹子也是命苦。好不容易熬到孙子考上大学了,要享福了,结果走了。”
  “她本来身子就不怎么好,这几年时不时住院,喉咙里跟住着一只猫似的,每次看她咳嗽我都担心她把肺给咳出来。”白奶奶脸上带着些唏嘘伤感。
  老了就怕得病,不仅自己难受,也磨家人。同住一个村白奶奶和这位表姨妹子关系很好,经常一起聊家常,这一年每次他们聊着聊着对方就抱着她哭。吴秋年轻时丧夫,独自拉扯着孩子长大很不容易。陈立新是个懂事的,十五六岁就跟着人干活,不过没读过多少书,干的是苦力活的,赚的钱都是血汗钱。
  吴秋心疼儿子,因此也拼命干活,当保洁、种田、养鸡养猪,好不容易家里条件好一点,房子重新装修,但她身体也垮了,离不开药。
  有好几次,吴秋握着纸巾绝望的对白奶奶说,宁可得的是癌症一死百了,也好比现在半死不活拖累子孙。
  陈立新夫妻很孝顺,从没有放弃过她,因为如此她才更痛苦,不想儿子的血汗钱投到这个无底洞。尤其瞧着孙子成年,要结婚要买房又是一大笔。她心都被黄莲浸透了。
  这次天气突变吴秋身体没抗住,白奶奶心想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她自己也没什么求生意志。
  这位姨妹子一辈子都是在为别人活。白奶奶心里难受极了。
  “你姨奶奶很喜欢你,等会你跟我一起去你姨奶奶那拜一拜。”
  白和点了点头,对这位每逢过年都要给他塞红包塞零食的姨奶奶他影响也很深。
  聊着又说了村里一些其他事,家里有白大伯这位村书记,村里各种消息都很灵通。
  昨晚突如其来的冰雹和暴雪让不少人家遭了罪。不说房子倒了坏了的,就人……尤其是老人,本身抵抗就弱,睡着睡着就去了就两位。小孩也遭罪,现在村卫生所和梁先生家人满为患。哦!梁先生是村里的一名中医,也是以前村里的赤脚医生。
  雪下得到腿,还一直往向下,好不容易通了的路又被堵了,房子坏了或者塌了的人也没东西修。
  白和留着爷爷奶奶在家吃了一顿饭。吃的是火锅,这样的天气也就火锅最适合了,边煮边吃,热腾腾。如果是其他炒菜,可能菜还没炒全,端出来的菜就冷了。
  吃的是鸳鸯锅一个菌菇清汤一个麻辣火锅。外面下着雪,里面锅底咕噜咕噜冒着泡,腾腾热气往上翻别提多韵味了。白和用小米辣大蒜给自己调了一个特别辣的蘸酱,吃上一口就要吐舌头那种。
  片得薄薄的牛肉在锅里翻滚几秒就变了颜色,沾上红通通辣酱往嘴里一塞。舌头发出警报,但吞下去不久全身就自内到外热乎起来。
  白爷爷也爱辣。本省水汽重,为了除湿,从老祖宗那代就习惯吃辣椒,毫不夸张的说,做菜放辣和放盐一样正常。
  白爷爷艰难咀嚼着嘴里的羊肉 “这羊肉老了,咬下去跟橡皮筋一样。”
  白奶奶牙齿掉得多,只能吃菌菇和豆腐这些软糯的食品。白爷爷夹着一筷子肉要放她碗里“你看你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你要多吃点肉补一补”
  白奶奶打开他的筷子,快速抱着碗躲开了,斜瞪了老伴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你夹的那些我都咬不动。我要吃自己会夹。”说着从锅里捞了一块肉碎碎,缓慢的咀嚼着,白奶奶很瘦,两颊的肉都陷下去了,由于磨牙掉了不少,嘴很空,看上去更陷得有些可怕。
  曾说过多次的话再次说起“奶,等路通了,我带你去配一副假牙。”
  白奶奶鼓大眼睛,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倔着说“要配什么,我这又不是吃不了。”
  白爷爷一眼看穿自己老伴真实的原因“你就是舍不得,这钱我来出,正好我养老金几个月没取够你配一副好牙齿。装了假牙你就能咬动东西了,不然这也不吃,那也不吃了。哪一天你们许家人找过来,还以为我虐待你。”
  两人几十年的夫妻,感情不一般,偏偏临老嘴硬,关心的话也带着阴阳怪气。
  白奶奶说不过嘴不停的白爷爷,瞪了他一眼,却是打定注意不去。她的妯娌在镇上才装了四颗假牙就用了两千,她这少了九颗那得四五千,不值当,她都半身子入土了,能吃东西就行。
  几人吃完中餐就出门赶往陈立新家。外面不仅落着鹅毛大雪,还有肆意刮横的北风,伞起不了任何作用,几人出行都穿的是雨衣。
  陈立新家也在村子里,平时走也就个十五六分钟,而今天他们足足翻了一倍。
  地一踩就是一个洞,费力又费时。
  第30章
  气温太冷, 加之没电、道路不通,白事布置得很简陋。
  手机依然没信号,无法通知远地方的亲戚朋友, 来的都是村里人。大家都聚在了房子内。因为里面有一些小孩老人,房子窗户关得很紧,就留着门缝透气。柴火燃烧的烟熏味、加人气味、脚臭味、混杂在一起犹如生化现场。白和打开门进去的时候整个人都背了口气。
  他不由按了按面上的口罩。白爷爷白奶奶年龄大了, 嗅觉有些退化, 倒没怎么受影响。
  他们直接来到奠堂。两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赵立新老婆谭梅给他们递过来香和纸钱。白家几人接过将其点燃在棺前肃穆的拜了拜。
  可能早有不好预料,六十出头的吴秋不顾家人反对, 在几年前就准备好了棺材和照片。因此在目前的情况下她的后事还能维持个体面。
  赵立跪拜在一侧回了个礼, 他整个人是没有生气的,目光无声恍惚。谭梅也没好到哪去,本来她就瘦, 现在都快变成一条杆了,整张脸枯黄憔悴, 嘴上起了厚厚的一层干皮。白奶奶看她这个状态实在担心, 忍不住劝道“你先去休息一下,我帮你看看场。”
  “你要是你把自己累坏了, 你婆婆在地下也难受。”
  没想人一下奔溃了,抱着白奶奶的手,豆大的泪水从谭梅眼里流出,浸润在红燥的脸颊上。“大姑, 我妈去的时候才六十多斤,比一个孩子还瘦啊!”
  哭着谭梅全身没了力气, 如面条般往地下瘫去, 白奶奶见状连忙抱紧她的身子,就往旁边带。
  赵家人口少, 物质条件一般,但一家感情十分深厚。赵家母子都是本份厚道人,对待儿媳如同对待女儿一般。谭梅不仅从没有遭受过婆家磋磨,而且她婆婆还想方设法为家挣钱分担负担。过去虽然日子苦,但一家都有盼头。
  但好不容易好日子来了,他妈却一天也没享上。
  “大…大姑,我们……隔…我们不孝…孝啊!嗝妈…妈,嗝一天一天都没享过福。”谭梅哭得几乎脱气。
  感性的白奶奶跟着摸眼泪,周围几个大婶看到连忙帮着扶起谭梅,不断劝慰。
  “秋姐知道你们是个孝顺的。”
  “你这样磨你自己,老太太在地下如何能放下心。”
  ……
  耳边再多的安慰对于处在极度悲痛中的人来说也是听不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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