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本来是想丢弃她的,是奶奶不愿意,担着饿死的风险,从牙缝里省出粮食熬汤一勺一勺将她喂活。稍微长大些,大人都需要下地赚公分,还没有灶台高的她就开始负责家里所有家务杂活,洗衣、做饭、割猪草、喂鸡、带弟弟妹妹……才十岁的她,常常挑着一百多斤的水桶来回于家与池塘边,瘦瘦弱弱的身体被压成一道弯弓。
  从懂事起她就像一只陀螺没有停歇过,甚至到了读书的年龄因为父亲生病家里缺少劳动力,白月兰只读了一年书就辍了学。
  长期干重活加之营养不良白月兰长大后只有一米四几的身高。因为家庭条件差,加之自身外貌不出色,白玉兰在二十四岁才出嫁,嫁的是邻村一位比她大上十岁的男人。
  这男人家里有个多年瘫痪在床的老母亲,每月花钱如流水,家里一贫如洗,因此到三十四岁都是单身一人。
  白玉兰看重他孝顺老实肯干,怕自己再拖下去,就只能嫁给鳏夫、二流子……一类,也怕极了村上的流言蜚语,便嫁给了他。嫁人后白月兰把自己当成男人使,耕田、挑土、砍柴、种地……样样都干。
  贫困的家庭情况在两夫妻努力下慢慢好起来。可惜她婆婆临到最后,身体情况恶化,他丈夫不愿意眼睁睁看着相依为命的母亲去死,一直坚持治疗,医院就是一个无底洞,两人好不容易存起来的一点积蓄不仅全用光了,还欠了外债,最后人依旧是没了。
  为了还债,他丈夫去了沿海城市打工赚钱,只留下白玉兰一人在家里带孩子,操持十五亩地还有五亩果树。
  白爷爷心疼这个大姐的遭遇一直帮衬着她,而白奶奶因为自己同样是家里的大姐,感同身受,也是对这个家姐多有照顾。白玉兰也不是白眼狼,有帮必有报。两个家庭因为你来我往,关系是非常好的。这从白月兰回娘家过年先到二弟家拜年就可以看得出。
  “新年快乐!”进门白玉兰就拱着手拜年。
  白爷爷白奶奶见到她身影是有些惊吓的,连忙将她扶到沙发上“姐,这样的天气你来干什么,我们之间的关系难道还缺这点形式。”
  “这几步路怕什么,我身体好着了。”白玉兰笑眯眯的说,她快八十了,身子干瘦,棉袄穿得多,整个人仿佛都被埋在山一般的衣服里,行动起来似乎都有些不便,她儿媳一直走在她旁边小心看顾着。摘下围巾后,可以看到她精气神确实还是蛮好的。
  她的另一边站着一米九身材壮硕的儿子易峰,他胳膊比一些人大腿都要粗,笑起来时脸上的肉便会挤在一起,看起来很凶,加上他一直从事着屠夫贩肉的工作,已成为了小孩的童年噩梦。但真正和他接触的人就知道他是一个仗义热情的人“我妈老早就惦记来舅舅这边了。”
  说着他和他爸将手里提着的满满几大袋东西放在客厅桌子上 。
  “我和你舅妈本来就打算今天就去你们家。你们还来干什么?还有你这当儿子也太不懂事了,这么糟糕的环境也不看看你父母能不能吃得消。”
  舅舅劈头盖脸一顿责怪,让这个大汉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
  “还有这是你亲舅家,又不是别的什么人家,你提这么多东西过来,太生分了。”
  白奶奶看着桌上满满三大袋子的东西,心里是十分感动但改不了唠叨的毛病。
  白月兰却不在乎的摆摆手“没什么值钱的,都是自家种的土豆、红薯、还带了一些我腌的红鱼和做的梅菜扣肉,你们家几小孩不是喜欢吃吗?”
  第46章
  “你这也太费心了。”白奶奶感动大姐的用心, 心里已经在琢磨着等会给大姑姐回些什么实用的礼了。大姑姐家有两个还在上学的孙子,正是能吃的时候,可不能占人家这么大便宜。
  “妹夫, 我家柚子树今年没长多少、柚子个头也小,但味道还算甜,给你们带了几个, 别嫌弃。”
  白月兰的丈夫易大山殷勤的指着一个袋子。他满头花白, 古铜色的脸上皱纹层层迭迭,牙齿已经快掉光, 脸颊干瘪像是一颗风干的褐枣。他妻子还能走一截, 而他这一路都是由儿子背过来的。
  白爷爷却反应泛泛。白爷爷对这个姐夫一直是有意见的,只因他大姐嫁人后实在过得太苦了,跟一条老黄牛似的起早忙黑, 又是当爹又是当妈 。想起自己姐姐曾经甚至想要偷偷跑到市里去卖血还债,白爷爷一辈子都看不顺眼这个姐夫。
  你想当大孝子, 完全没问题, 但凭什么把自己的妻子和儿子拖到泥沼里。
  易大山无措站在原地,气氛有些尴尬。但客厅里两个女人都没出声。
  弟弟对丈夫的态度, 白月兰是知道的,也没想过调解。因为她心里对他也有着怨气,要不是牵挂孩子,这日子是跟他是过不去的。
  有些人确实是个老好人老实人, 没有花花肠子,待人真诚热情, 乐于助人, 勤劳肯干,外人对他都是赞不绝口, 但对于一个家庭来说他却不是一个好丈夫一个好爸爸。
  当年婆婆去世后,白月兰就是直接掉进苦水堆里。丈夫拍拍屁股去外省赚钱,留在家里的她不仅每天有做不完的事,还要竭尽心力应付讨债的邻居亲戚。而且当时孩子才一岁多点离不开人日日哭闹不休,那时的她身体和精神都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她整宿整宿焦虑痛苦得睡不着,好几次都抱着孩子来到河边。
  最后是她这个沉默寡言的二弟还有刀子嘴弟妹,在她即将崩溃寻短见时送来了几千块钱解了急。
  也是在那次患难中她看清了人的真心。
  此时正好陈珍端来了几杯老姜红糖红枣茶。“来来,大家先坐下喝一杯驱驱寒。”
  尴尬气氛被打破,易大山悄悄吐了口气,慢慢松开自己已经揉皱巴的的裤缝。
  这期间白爷爷向自己的大姐一家介绍了自家孙女婿一家人。
  白月兰由衷为白语还有弟弟一家感到高兴,白月兰还是老式一套想法,认为“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是天理。
  白语才二十四岁时她就旁敲侧击的提醒,热情的为白语搜寻好的男生。等到白和二十八岁还没找到合适的对象,她比白语家里人还要焦急和担心。在她看来女人到了二十八岁还没嫁几乎就完了,男人其实一个个现实得很,爱颜色,看条件。当年她自己吃了年龄家庭这方面的亏,因此不希望自己的侄女遭受这方面的苦。女人就是菜籽命,落到肥处迎风长,落到瘦处苦一生。
  白月兰仔细打量着面前高大帅气的小伙,忍不住频频点头。也明白自家侄女为什么每次看不上她介绍的人。
  这次白月兰冒着大雪过来拜年,也是因为今年多灾多难,而且两家断联一两月了,有些不放心。
  白月兰所在村子这个冬天的情况很糟糕。他们村子经济情况比舍水村要差一些,难得有这样赚大钱的时候,在粮食价格飞涨时无数人被钱财冲昏了头脑将家里的粮食卖了个精光。
  国家几十年的安逸可靠麻痹了他们,没有人想过在当今社会有饿死的危机。
  现在大雪封路,外面的人进不了,里面的人出不去,村子大半人家断了粮,许多人像是五六十年代一样勒紧腰带过日子。这个冬天村子里有一些老人偷偷离开家去看亲戚、找粮食给家里的人省下一口粮食。
  说到这里白月兰浑浊的眼里不断掉落泪水满脸悲恸。所有人都知道在零下五十多度的天气里,这些离开避风港的老人只有一条路,而这些再也不会回来的人里就有她朝夕相处的邻居、朋友……。
  物伤其类。白月兰觉得自己也快到时候了,她说现在常常梦到自己年轻时候的一些情景,梦到一些早已离去的人。
  听到这话白奶奶还有她媳妇连忙“呸呸”白奶奶双手合一虔诚的对着天道“这是我大姐胡言乱语,天老爷莫信莫信。”
  他儿子皱着眉头十分生气地道“妈你这说的什么话?你身体健朗,起码还能活个二十年。”
  “是的,妈我和易峰都是勤劳肯干的人,家里存的粮食还很多,足够我们一家吃上两三年了。”易峰的媳妇宋双双也紧紧抓着婆婆的手安抚道。
  易家的人是比白家还要舍得干的人,一直养着牲畜,承包着果园、池塘、田地。粮价上涨时他们家卖出的东西绝对是村里最多之一。当时村里有多羡慕眼红他们,现在就有多同情。
  其实他们家远不像外人所想那般把食物卖空了,家里还留着一批新粮。不过他们也怕漏财招祸,在外一直紧巴巴过日子。今天出门拜年也是特意挑的凌晨抹黑出门。
  所有人在惶恐担忧。白月兰自己内心却是平静坚决,如果有一天她没用了成为了孩子的累赘,她也会像这些老人一样主动的离开。
  白月兰他们所讲的事,让白家人更加清晰认知现在的局势的残酷,同时他们内心的危机感也拉了起来。
  社会国家一直在告诉他们人的生命可贵,人的生命受到国家保护。可是现在有人活活被饿死,被局势给逼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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