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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腰藏春 第101节

  太医诊脉后连连摇头,只说是积郁成疾,需静养调理。
  几剂汤药灌下去,陆湛终于转醒,却当即命人递了告假的折子,将一应政务尽数推却。
  太医开的药方被他随手搁在案头,反倒是那方绣着并蒂莲的旧帕子,日日攥在他的掌心。
  陆湛正值圣眷最隆之时,眼瞧着开春就要加封太子少保,这般前程似锦的关头,却突然称病不出,着实令满朝哗然。
  有说他恃宠而骄的,有猜他暗中结党的,更有传言说是得了不治之症。
  可无论众人如何揣测,终究没人敢当着他的面说三道四。即便陆湛眼下卧病在床,曾经那些阴狠的手段,也足以让人噤若寒蝉。
  冬日的京城银装素裹,密雪纷扬地落在长街上。
  陆湛独坐在酒楼二楼的雅间,倚窗而坐,任凭北风席卷,裹挟着碎雪飘进屋内。
  他为自己斟下一杯冷酒,目光却落在街角一个蹦蹦跳跳的小童身上。
  那孩子约莫四五岁年纪,手里举着串晶莹剔透的糖葫芦,正开心地跑着,忽然一个踉跄,整个人扑倒在雪地里,糖葫芦碎成了几截。
  陆湛不自觉多留意了几分,有意想看看那孩子哭闹的模样。
  却没想到那孩子麻利地爬起来,只是拍拍沾雪的棉袄,笑嘻嘻地舔着木签上残留的糖渣,仿佛那星点甜味已是莫大的满足,并未为地上已经碎掉的糖葫芦而伤神。
  陆湛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胸口泛起一阵尖锐的疼痛。
  连这般稚子都懂得,碎了便是碎了,破镜难重圆,昔人难再回。
  与其为过去的痛苦流连挣扎,不如珍惜眼下尚存的那一点甜。这般浅显的道理,为何他却始终参不透?
  还是他根本放任自己,不愿参透?
  一瞬间,他又想到了宋蝉。若是他们的孩子能够平安降生,也该是这般活泼可爱的模样。
  陆湛猛地灌下一口冷酒,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苦涩。
  他曾以为自己对宋蝉不过是主人对玩/物的占有欲,就像对待腰间的玉佩,抑或是书房里那柄宝剑无二。
  她既入了他的府邸,就该如那些物件一般,任他摆布,绝不该有半分违逆的心思。
  那时他从不屑于谈论什么真心,更耻于承认会对一个出身卑微的民女动情,从前看着朝堂上那些同僚为了女人茶饭不思的模样,简直愚不可及。
  可如今,他眼前时常浮现出宋蝉一次次望向他的眼神。
  大多数时候是含着温柔笑意的,有时也会盈满泪水,或是不肯轻易低头的倔强。
  他忽然意识到,这些日子折磨得他寝食难安的,不是因为他失去了一个听话的玩物,而是永远错过了那个会在深夜时,为他留一盏灯、一席饭的人。
  原来他在意的从来不是那具温软的身体,而是她这个人,与她的真心。
  只可惜这一切他终究是懂得太晚,悟透得太迟,直到他在这世上再也找不到宋蝉的踪迹时,才明白了这一切。
  冷酒一杯接一杯地灌入喉中,灼烧般的痛感蔓延全身,陆湛却不肯停下。
  直到一阵熟悉的刺痛从肺腑深处窜上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在寂静的屋里显得格外刺耳。
  “大人!”逐川闻声破门而入,眼疾手快地夺过陆湛手中酒杯,“您不能再这样折磨自己了!”
  逐川声音发颤,“若是宋姑娘哪天回来,看到您这般模样……她……”
  “放手。”陆湛的声音冷得像冰,手腕却止不住地发抖。
  饶是一向冷硬的逐川也忍不住落下泪来,却不得不松开钳制。
  就在陆湛又要去抓那壶烈酒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亲卫跪在门外,声音激动发颤:“大人!儋州传来消息,有兄弟在码头附近发现了疑似宋姑娘的踪迹!她……她似乎还活着!”
  陆湛的手悬在半空,酒壶“砰”地砸在地上。
  他缓缓抬头,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里,突然隐约现出一缕光亮。
  第84章
  “大人, 儋州密报。”亲卫呈上密函,“我们的暗卫在儋州码头发现了异常。”
  自那道追杀令下达以来,千鹰司的暗卫不敢有任何懈怠,几乎将沿海翻了个底朝天。每个码头的通关文牒都仔细查验, 更是派了水性最好的斥候, 沿着宋蝉坠崖的那段海岸反复打捞。
  可多月以来, 竟然没有一丝消息。
  直到上个月,他们终于在儋州码头发现了蛛丝马迹。
  从未与大燕有过商贸往来的济都,忽而有人开始进购香料药材。
  虽然数量不多,而且手段隐秘, 但还是引起了暗卫的注意, 并将此事连夜快马报回了京城。
  济都,宋蝉, 香料。
  看似不相及的三个词, 却在陆湛脑中轰然串联。
  不知为何, 他心里生出一种强烈的预感——宋蝉还没死, 她就在济都。
  陆湛倏地起身,踉跄向前两步, 浑然不顾靴底碾过满地碎瓷,只是继续向那亲卫迫近。
  “立刻派人去济都, 势必要将她找到,不可有任何错漏。”
  “不。”他很快又否定, 猛攥紧逐川小臂,“速去备马,我要亲自去济都。”
  逐川急忙拦住陆湛:“大人!太医再三叮嘱,说您的病情万不可受寒,何况京城距济都千里, 您如何受得了这海运颠簸。”
  “现在就去!”陆湛一把扯下屏风上的大氅,丝毫不顾窗外大雪纷飞,只身便赴向门外风雪。
  亲卫还欲再劝,但看见陆湛身影已然隐进风雪夜,只得与逐川换了眼神,速速跟了上去。
  已至子时,京城长街一辆马车碾着积雪疾驰向码头。
  车帘被寒风吹开的缝隙里,隐约可见陆湛苍白的面容,和那双亮得骇人的眼睛。
  哪怕只有一丝可能,他也要亲自去济都看看。
  这一路走得极为艰难。
  马车在暴雪中疾驰数日,又换乘商船南下。
  海上风浪颠簸,物资也并不齐全,陆湛来的匆忙,尽管下人已经尽量备全了衣物炭火,仍然不足支撑经久船程。
  每至白天,陆湛都会披着大氅来到甲板上,望向海面出神。
  那封已经翻看无数次的密报,始终被他紧握手中。他不敢再去细想这消息有几分可信,只怕又是一场空欢喜。
  距离济都越近,陆湛的心就揪得越紧。
  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近乡情怯。
  倘若这次去了济都还是找不到人,若宋蝉真的已经没了,他该如何自处?
  他不敢往下想,却又控制不住地反复揣测。这些念头像毒蛇般缠绕着他,让本就严重的病情更加恶化。
  数日海上颠簸,让陆湛的身形更加清减,衣袍都宽大了不少。
  终于在半月后,济都海岛的形貌逐渐破出云雾,出现在众人眼前。
  *
  宋蝉捧着刚从儋州运来的香料,小心翼翼地揭开层层油纸包裹。
  大燕独有的香料气息扑面而来,宋蝉忍不住用手指沾了些许,在腕间轻轻揉开。
  “这次的香料比上回的更好。”宋蝉举起腕凑到阿丹面前,“阿丹你闻闻,这味道是不是与济都的香料都不同?”
  阿丹轻嗅了嗅,突然打了个喷嚏:“香是香,就是太冲了些。”
  “等把它们和济都本地的香草调和,定能做出不一样的味道。”宋蝉说着已经将香料放进研钵中。
  接连着几日,阿丹家的小院里都飘着奇异的香气。
  宋蝉没日没夜地研究着香膏的新配方,数次尝试之后,才终于调出了满意的膏子。
  济都每月逢八都有集市。
  转眼到了初八,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宋蝉就拉着阿丹往集市赶。
  “今日不等阿措一起了?”阿丹揉着惺忪睡眼问道。
  宋蝉摇摇头,指向集市东南角:“这次我们不和阿措一起摆摊了。这些日子我观察过,东南角这边往来多是女郎采买日用。我们的香膏发油,正合她们心意。”
  不出宋蝉所料,她们两人刚架好桌子,将香膏摆好,当即就有几位年岁不同的女郎驻足。
  宋蝉取出预先备好的贝壳试香盒,笑盈盈道:“姑娘们试试这个新配的茉莉发膏,里头特意加了侧柏叶,能生发乌发,味道也很好闻。”
  “侧柏叶?倒是没听过,给我拿一盒吧。”一位穿杏色衫子的女郎试了试味道,旋即下了单。
  客来客往,不到半个时辰,宋蝉的摊前就围满了人。
  阿丹收钱收得手忙脚乱,凑到宋蝉耳边低声道:“照这个卖法,咱们后院的原料和你买回来的香料怕是都不够用了。”
  宋蝉正给客人包着最后一盒玫瑰香膏,闻言笑道:“我早算过了,等攒够钱币,咱们就去租西街那间空铺子,到时候咱们的香道铺子,就是济都头一份,不愁没有销路。”
  宋蝉又托起一盒新制的香膏,指尖轻点着给铺子前新来的妇人试香。
  集市上人声鼎沸,宋蝉的摊位前更是围得水泄不通。
  每迎来一个客人,她都极其热情地招待,尽心为客人介绍着她们的膏子。
  迎来送往之间,她语调都轻快得像枝头的黄鹂,让人听了都不免心情愉悦。
  只是她太沉浸其中,浑然未觉一道灼热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街头斜对一角,陆湛隐立在一家布庄的檐影下,目光落在不远处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济都四季如春,斜阳洒在宋蝉的布裙上,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
  她正笑吟吟地向一位妇人推荐香膏,鬓边的碎发被汗露打湿,贴在泛着红晕的脸颊上,眼中熠熠光彩流转。
  他们之间不过隔了十余步的距离,却仿佛横亘着千山万水。
  陆湛的掌心不知何时已沁出冷汗。
  这数月来,他寻遍大燕九州,在梦里勾勒过无数次她的身影,当今日当真见到,却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大人,可要带宋姑娘过来?”随从刚欲上前,就被陆湛抬手制止。
  陆湛的视线描摹着宋蝉的轮廓,尽是失而复得后,近乎贪婪的汲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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