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你先走!”殷无烬转身迎敌,拔剑出鞘的瞬间,锋芒毕露。
他用的“无妄剑心”,招式看似散漫,实则每一处转折都藏着股狠劲。
这路剑法本就以“妄”破“常”,此刻被他使得更疯,剑光里裹着股不管不顾的意味,倒比正宗路数更难招架。
这绝非一朝所成,可见这位三殿下必定是下了不少苦功。
摧信并未立刻下井,屈膝蹲在井沿,目光扫过追兵阵形。
当第三支冷箭悄然对准殷无烬后心时,他甚至没抬头,指尖的透骨钉已脱手,一枚撞偏箭簇,另外一枚精准钉入那放箭者的手腕,力道之稳,角度之刁,竟让对方连痛呼都卡在喉咙里。
“撤。”他声音听不出半分急切,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殷无烬回身时,左肩还是被敌人的刀锋堪堪划伤,有血顺着臂弯淌下,染红了剑穗。
毕竟是缺乏实战经验,可他笑得愉悦,甚至还唤了一声“师兄”。
而摧信已伸手扣住他后领,不等第二波箭雨射出,便带着他翻身落入井中。
下落时,他另一只手反手甩出几枚铁莲子,其中两枚精准撞在井口两侧的机括上,井盖“哐当”合拢的瞬间,还听见外面几声兵器落地的闷响——显然是追得最近的两人手腕被另外的铁莲子击中,握不住兵器了。
密道狭窄,宽度仅容一人前行。
摧信背对着他,口气还是冷硬,“苦肉计对我没用。”
殷无烬也不上药,只是笑问:“那什么才对你有用?师兄不妨教教我。”
摧信沉默了,仿佛僵了一瞬。
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还伴随着撬石板的声响。他突然蹲身下来,道:“上来。”
殷无烬一时怔然。
摧信的肩膀绷得很紧,像拉满的弓,“密道有机关,不能乱踩,而且你说了不会添乱。”
殷无烬的笑容愈浓,立刻照做。
趴在对方背上时,他闻到了淡淡的药草味。
摧信的步伐不算快却异常稳,每一步都踩在密道的机关节点上,避开那些松动的石板。
殷无烬忽然想起在许久之前,那道在猎场密林中转身离开的漠然背影,也是在那时,他第一次逼着自己学会了放手。
本以为他们之间再也没有以后。
可是,摧信后来对他所做的,也并非全是出于命令。
那次阻拦唤回了他的理智,也重新激起了他的斗志,令他的前路目标变得无比清晰——终要逆流而上,逐一清算。
偏执如野火燎原,殷无烬想,他永远也不可能再放摧信离开,哪怕要用尽手段。
所谓的母族势力、朝臣拥护、千军万马......在他心中都不及一个摧信。
此时的他想要的,也唯有一个摧信。
摧信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为什么要学无妄剑心?”
殷无烬环在他肩颈处的力道收紧,他轻叹口气,道:“一定要我说得那么明白吗?摧信。”
既说他们的道不同,那么,他便亲身去走过对方走过的路,去受对方受过的苦,哪怕并不及十分之一。
去学无妄剑心,不是为了成为他,而是为了靠近他。
“影首大人,就把我当作你的师弟,你有掌控我的权力。”
“倘若有朝一日,我变得不再可控,你随时都可将我处置。”
殷无烬探手从摧信的腰间摸出一枚普通暗器,将此抵上自己的咽喉,稍一用力,便有刺目的鲜血缓缓溢出。
“够了!”摧信冷声道,“自己处理好伤,我对伤者没有同情心。”
殷无烬乖乖应声,把那沾血的暗器贴身收好,没有再还回去。
将追兵远远甩开,密道尽头连着片戈壁,天光把沙丘照得像海浪。
摧信仍背着人,足尖总能踩在最坚实的沙层上,避开会陷人的流沙。
这条路很长,仿佛延伸到天际的日出。
摧信一贯情绪稳定,极少会表现出这般冷肃生气的一面,骗得过别人也骗不过自己。
其实在见到殷无烬的那刻,他的心绪便已然乱了。
或许要在更早之前。
不然他不会刻意避开择主,孤身来到这片荒芜的边境。
他的无妄剑心,不知何时被强行融入了一道深刻的影子,除不去,化不开,纠缠至死。
而倘若这位三皇子真的全无羁绊,不难想象他将会走上怎样孤绝疯狂的一条路。
如若有他在侧,或许结局会全然不同。
在日光破出云层的时候,他听见殷无烬靠在他后背轻声说的话。
“因你是摧信,影首摧信。”
“你足够强大,也足够......令我安心。”
“安心的是,你不易被摧折,也就不会,轻易地从我身边消失。”
他不能再像失去母妃,失去泠鸢,失去赤狐那样,再痛彻心扉地失去谁。
摧信万万没想到,竟会是这么个理由。
他的手攥紧又松开,心神震颤,一时不能言语。
身为影卫,从令行事,为主去拼、去杀、去抢都是天职,其主只需在意所得到的一切,利益回馈才是第一要义,不会有谁真的在意一个影卫的安危,能入眼的只是剩余价值罢了。
却未料,他本身存在,也会有这般重量。
呵......传闻中桀骜冷血的三殿下,为他一再妥协的三殿下,不留退路奔赴向他的三殿下。
从此以后,他不仅是三殿下。
更是他摧信,唯一的殿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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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为臣(15)
意识如被藏封,偶有微光刺破黑暗,随即是更汹涌的剧痛反扑。
不知挣扎了多久,摧信终于睁开了沉重的眼。
入目是昏暗的木质房梁,窗棂透进几缕惨淡天光,鼻尖萦绕着草木灰与草药混合的气味,身下是铺着干草的硬板床,硌得骨头生疼。
他动了动手指,只觉浑身重得像灌满了铅,稍一用力,周身的伤口便传来撕裂般的绞痛,冷汗瞬间沁透了粗布衣衫。
“醒了?”一道陌生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摧信猛地转头,视线聚焦处,一个穿着兽皮袄的老者端着陶碗站在那里,脸上沟壑纵横,眼神浑浊却带着几分乡野人特有的质朴。
是猎户。
摧信的记忆碎片般回笼——坠落冰河,刺骨的痛与寒……应是眼前这人救了他。
他想开口,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能微微颔首,目光里带着惯有的警惕,却没有杀意。
老者将陶碗放在床头矮凳上,粗声道:“命硬得很,折断了三根肋骨,身上窟窿眼儿数不清,要不是我出门采买物件时,见你一动不动躺在河边就顺道给带回来,你都该冻成尸体了。”
他指了指碗里黑褐色的药汁,“喝了,我家婆娘留下的方子,对外伤管用,对别的就没用了。”
说罢,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用布包着的粗粮饼,递过去。
摧信看着他皲裂的指节和那双布满冻疮的手,沉默片刻,用还能活动的左手接过,哑声道:“多谢。”
接下来的几日,摧信便在这简陋的猎户屋里养伤。
老者话不多,每日只按时送来药汤和吃食,偶尔帮他换药时,看着那些狰狞的伤口也只是咂咂嘴,并不多问。
他白日里出去巡林,有时带回些野兔等猎物便分给摧信一些,平日多是就着咸菜啃干粮,夜里则坐在灶膛前,添着柴火,看着跳动的火光,像是在无声诉说着什么。
摧信尝试过运功。
可往日里奔腾如江河的内力消失得几乎无影无踪,只余下一片死寂的荒芜,经脉像是被钝器碾过,稍一引气便痛如针扎。
他知道,自己这怕是等同于废了。
昔日的影首摧信,如今只是把无用的残刃,也许很快就会如既定的结局那样被丢弃,被遗忘。
可若不是靠着那点深厚的内力功底护体,又幸亏在后来被水流冲上了岸,他就该命绝了。
摧信表面上并没有起多少波澜,或者说,现在的他根本没力气多想。
他身上其实还有不少宝药,疗伤的,解毒的,吊命的,可是没有一样是可以完全恢复修为的。
哪怕曾经的殷无烬再如何为了他去搜寻名药,估计也没有真正设想过他会有几近穷途末路的那一日。
对方根本就接受不了这样的可能性。
比起养伤,摧信更挂心的是,要如何传讯回京,总得先稳住殷无烬,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只是,此地山高水远,自己重伤之躯,敌人的眼线各方遍布,一旦暴露行踪,只会是死路一条,还会连累这无辜的猎户。
夜里,雪又下了起来,簌簌落在窗纸上。
摧信悄无声息地起身,动作依旧滞涩,却已能勉强行走。
如今他身上仅有一样贵重之物,那是殷无烬早年赐他的玉佩,玉质温润,价值连城,足够这独居老人安稳过活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