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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众人心思各异,却都只得躬身领旨。
  戌时,暮色漫过宫墙。
  禁足的旨意如一道无形的锁,将人困在这座宫苑里。
  殷长澜独坐在书案前,目光垂落在眼前这个毫不起眼的包裹上,神色几经变化,心里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这是方才宵练替别人转交给他的。
  而这个别人,正是摧信。
  那位一而再再而三拒绝了他的影卫。
  殷长澜想起在他们正式择主那日,他还是忍不住等了对方许久,可那道身影不出所料的,始终没有出现。
  于是,他只得选走了同样擅剑的宵练。
  而不久过后,摧信回来了,和他的三皇弟一起。
  此番会送东西过来,代表的也必定是殷无烬。
  殷长澜面无表情,他自认跟他的三皇弟没有什么交集,不明不白的包裹,他更是连碰都不会碰。
  可是,在宵练表示要将之带走处理掉时,他还是鬼使神差地制止了。
  思绪摇摆不定间,殷长澜还是亲手去打开了那个包裹。
  所幸,里面并没有什么危险物,也并非什么惊天动地的文书,而是只有一块巴掌大小、边缘不甚规则的赭红色矿石,以及几张沾着泥土的纸。
  在看清的刹那,殷长澜的呼吸都有些不稳了。
  那块矿石入手沉甸,颜色正是淮南赤水河特有的沉郁丹砂红,其表面有道被利器凿下的清晰凹痕,而凹痕处露出的断口,在烛光下隐隐闪烁着极其细碎的金色星点——正是特有的微量金砂。
  而仿品所用朱砂,虽极力调深,却失之浮艳,更无那点光下的金芒。
  若真的令人对比细观,便可验证真伪。
  除此之外,便是那纸张。
  其一是给作坊匠人的密信,要求私刻印章,承诺报酬丰厚;另一则是张地图,圈出了那名匠人的住址,旁边注着“此人嗜赌,已欠崔府管事三百两”。
  最底下压着张字条,字迹极淡:“灭口之期初十夜。”
  殷长澜捏着那密信,指腹几乎要嵌进纸里。
  朝堂上他拿不出的铁证,此刻正躺在这一方书案之上;崔党接下来的杀招,也被提前揭开到了他眼前,剩下的便要看他如何逐一应对、反击。
  这样一份厚礼,定然是需要回报的。
  殷长澜暂时还猜不透其意图,但他断不会拒收。
  片刻后,他扬声唤道:“宵练。”
  宵练迅速入内:“属下在。”
  殷长澜指尖点向那张地图,声音压得极沉:“这处地址,你立刻动身去查。今日是初八,务必在两日内将那匠人带回城郊的青石别院藏好,要做得足够隐蔽。”
  宵练目光一凛:“明白。”
  殷长澜又拿起那块赭红色丹砂,递过去,道:“你去找钦天监的周监正,他早年曾在矿冶司任职,认得其上纹路。让他出一份文书,注明此丹砂的产地特征,尤其要写清断口的金芒——需用他的私印,而非监印,更不能让第三人知晓。”
  宵练接过丹砂,掌心一沉,已然明了这矿石的分量,躬身道:“属下即刻去办。”
  等他退去,殷长澜的目光重新落在那张字条上。
  还有三个月的时间,他决定先以此为藤蔓,在暗中顺着搜集更多的有利线索,隐而不发。
  构陷皇子,私造盐引,这些罪名还需等到合适的时机再亮出来,给予沉重一击。
  至于三皇弟那边,他必须得会会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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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章 为臣(17)
  天快亮了,宫廊下只悬着两盏素纱灯,光透过纱面,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影。
  摧信的靴底沾着夜露,踩在砖上不发出一点声响。
  他进入内殿时,见殷无烬仍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玄色常服的袖摆垂落,遮住了他搭在膝头的手。
  桌上的茶早凉透了,白瓷碗沿凝着层细水珠,想来是彻夜未换过。
  “你回来了。”殷无烬的声音很轻,倒听不出多少倦意。
  摧信单膝跪地,将一枚青玉小印呈上,那是代表三殿下身份的信物。
  先前在淮南蛰伏许久,终于寻得突破口,方堪堪有了与大皇子“交换”的资本。如今大皇子被禁足,双方会面多有不便,便只得由他趁夜携信物赴谈。
  殷无烬没去看那印,只拉他起身,方问:“他怎么说?”
  “大殿下允了。”摧信垂着眼,声音平稳,“他说可代为引见蔺太师,也会试着游说,但对方心思深沉,未必肯轻易应下。”
  如今殷无烬在朝中毫无根基,若想打破“闲散皇子”的局面正式入朝,必得借助既有势力的相助。
  而蔺太师是朝中元老,曾辅佐少帝,又为大殿下之师,其余的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声望极重。
  只是此人憎恶前朝,严肃古板,定是不好应对,可他们还非得迎难而上不可。
  殷无烬倒不太担心这些,目光凝着他问:“可还有其他难处,大皇兄为何留你至此?”
  摧信的神色有了些许变化。
  殷长澜倒并没有如何难为他,而是命人斟茶奉上,与他相对而谈,眉目舒朗,言语温和。
  摧信素来不喜茶,可殷长澜总淡淡说“再坐片刻”,他便只能捧着茶盏,面无表情听着漏刻滴答,熬过了大半宿。
  这些琐碎的细节,在舌尖打了个转,他终究没说出口。
  殷无烬却像是看穿了什么,指尖在桌案上点了几下,道:“他应是在试你。”试你的耐心,也试他殷无烬的诚意。
  他又道:“我的印你先收着,日后总要用的。”
  摧信轻微颔首,没再多言。
  殷无烬起身时,衣摆不经意扫过案角,带倒了那竹制笔架,落地的脆响在殿里荡开。
  摧信抬步上前,弯身想去收拾——从前泠鸢姑姑在时,总在这个时辰端来莲子羹,见了打翻的东西,定会先护着殷无烬的手,再轻声细语地数落几句。
  可现在宫侍寥寥,殷无烬又不喜旁人近身,他便下意识地想去做了。
  殷无烬却是立即拦住了他,“你不是她,不必做这些。”
  摧信顿住了。
  晨光从雕花窗棂里斜射进来,正照在他身上,而他周身绷得很紧。
  殷无烬注视着他,将声音柔和下来,却很认真地说。
  “姑姑的死与你无关,不必总记着。”
  “是她决意这般,怨不得你,我也从未怨过你,那日说出的话,不过是为了刺得你离去,我好暗中......”
  他揉了揉眉心,片刻后再次郑重道:“摧信,对不起。”
  摧信猛地抬头,撞见殷无烬的目光中。
  那里没有过往时常有的复杂与阴郁,有的只有一片澄澈清明。
  这位三皇子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于是摧信笑了,“殿下,我做事从不是代替旁人。”
  是心甘情愿,自发而为。
  像他这般的人,若真心臣服,便会奉上全部的忠诚,展露出前所未有的恭顺。
  摧信的笑,其实算不得笑。
  不过是嘴角极轻微地扬了一下,淡得几乎看不见。可他素来是冷肃的,此刻却像是覆着霜的枝桠被晨光漫过,露出内里藏着的温软。
  殷无烬一时怔住了。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摧信。
  *
  五日后,太师府文渊堂内。
  堂内未燃熏香,只窗台上摆着盆半枯的兰草,颇显素简之意。
  殷无烬坐在客座上,抬眼时,便撞见蔺太师的目光,看似平和,却藏着锋芒。
  他的声音不辨喜怒,“三殿下近年深居宫中,若非长澜引见,老夫还当此生难有机会与三殿下对坐闲谈。”
  殷无烬道:“太师说笑,晚辈从前荒唐,如今想来,倒是该早向太师请教才是。”
  “请教?”蔺衡眉峰微挑,道,“三殿下是想请教如何结党营私,还是想请教如何借他人之势,动摇国本?”
  这话太过犀利,毫不客气,更有失长者风范。
  若非是他实在憎恶前朝,平日里是断不会如此的,更何况是面对皇亲国戚。
  要是从前的殷无烬闻言,怕是早已拍案而起,可他现下只是垂眸一笑,指尖拂过微凉的茶盏边缘。
  “太师当知,‘结党’二字,要看结的是为己之私党,还是为国之忠党。至于借势——水借风势方能行舟,晚辈所求,不过是能有机会立于朝堂,为父皇分忧罢了。”
  蔺衡的目光沉了沉。
  没料到这原先脾气暴躁的三皇子竟能接得如此从容。
  蔺衡指尖在案上叩了叩,忽然话锋一转,语气里添了几分冷意:“为陛下分忧?说起来,赵贵妃当年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这话像一块冰,猝不及防砸进心中。
  殷无烬捏着茶盏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指腹抵着微凉的釉面,才没让自己露出半分失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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