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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摧信:“属下并无此意,但若因此触怒殿下,属下甘愿受罚。”
  殷无烬冷笑一声,缓步走到墙角的刑具架旁,目光落在其中一根缠着倒刺的鞭子上。
  那鞭子是用上好的玄铁混合兽筋所制,威力极强。
  他本性中的暴戾从未改变,若有摧信好好牵着他,他可以尽力将自己一寸寸打磨得少些利刺,可若是摧信亲身成了那催化的引,便会令其一步步恶化直至再难控制。
  “抬起头来。”他命令道。
  摧信依言抬头,面具遮住了他大半的面容,露出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
  殷无烬拿起那根鞭子,鞭梢在地上拖过,发出刺耳的声响。
  “你以为我不敢罚你?比你听话顺从的影卫有的是,今日在我身边的是你,明日就可以是旁人!”
  这说的明显是气话,可摧信闻言,身体还是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过了片刻,他竟垂目轻轻地应了声,“是。”
  仅这一声,将殷无烬的怒火彻底点燃,气极之时,他猛地扬手,鞭子即刻带着凌厉的风声抽了出去。
  “啪——”清脆的响声在石室中回荡。
  鞭梢堪堪擦着摧信的肩臂扫过,狠抽在他身侧的地面上,碎石都被震起。鲜血缓缓从他被擦破的伤口处渗出来,染红了一小片衣料。
  他却依旧挺直着背脊,没有丝毫闪躲。
  殷无烬握鞭的手在颤抖。
  他看着那道在玄色衣料上洇开的血痕,看着对方始终紧抿的唇线,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疼得几乎要喘不过气。
  本只是想让摧信服软,想让他卸下那层刻意的疏离,如从前那般亲近自己,可他偏偏要摆出这副油盐不进的姿态。
  而鞭落之时,终是偏了几分,并未结实落在摧信身上,可仅仅是这擦过的一下,就已然千倍万倍地反噬于他,痛楚难言。
  殷无烬眼底翻涌的怒意下,是连他自己都不得不承认的恐慌。
  他怕这疏离会变成常态,怕这个人真的会永远站在那样不远不近的地方,怕自己再也抓不住这唯一能让他觉得不是孤身一人的存在。
  他明明就……非摧信不可。
  第28章 为臣(28)
  如果可以, 摧信宁愿再多受些罚,也不愿让殿下伤害自己。
  可事实往往不遂人愿。
  等被人发现时,殷无烬正独自坐在地上, 周遭地面散落着无数尖锐的瓷片碎粒,折射出冷冽的光。
  而他垂着的手, 正无意识地攥着一块锋利的碎瓷,伤口渗着血,顺着指缝滴落在衣襟上, 晕开一片深色。
  身影单薄得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与先前那个暴戾偏执的殿下判若两人。
  见此一幕, 摧信浑身的血液几乎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殷无烬闻声抬头,那双总是覆着寒霜的眸子在看清来人时,骤然漾起细碎的光。
  他随即露出一抹天真的、带着点委屈的笑意,声音沙哑得厉害:“你终于来看我了。”
  在意的,仿佛只是终引得片刻关注。
  他说着,竟真的像个寻求拥抱慰藉的孩童般,朝摧信伸出了双手, 指尖微微颤抖着,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依赖与期盼。
  可摧信却死死地盯着他身上纵横的伤口,素来平静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 怒意与痛惜交织,最终尽数化作刺骨的寒意。
  他没有上前, 甚至连脚步都没动一下,只是语带讥讽道:“殿下这是在做什么?”
  殷无烬伸着的手僵在了半空,脸上的笑意慢慢褪去,染上一丝茫然。
  摧信俯身,目光与他相对, 声音狠厉道:“殿下不妨听着,您身上有多少道伤口,我摧信,便少多少年可活。”
  “不——!”
  殷无烬像是被这句话狠狠蛰了一下,踉跄着想要站起来却又无力地摔回去,脸上血色尽褪,满是惊惶与无措,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塌地陷的事情。
  “你不能……不准说这种话!我没有……我不是故意的……”
  殷无烬语无伦次地辩解着,眼底的恐慌几乎要将他淹没。
  那句话像一道惊雷,劈开了他所有的伪装和防备,露出了内里最脆弱的部分。他不怕死,不怕权谋倾轧,不怕举世皆敌,可他不能接受摧信离去。
  自伤的前科不止一次,摧信曾决意要护好殿下,不让他再如此。
  可殷无烬偏偏再次让他见到这一幕。
  他终于知道殿下最怕什么,故而一开口就直击要害。
  下一瞬,摧信上前牵起了殷无烬的手,竟真的带着他开始数伤口,边数边念,一道又一道。
  殷无烬彻底崩溃了,挣扎的同时苦苦哀求道:“别这样摧信,不要这么对我,我真的受不住的!求你……”
  他第一次露出这样卑微的姿态,双眸此刻只剩下恐惧与痛苦,晶莹的泪夺眶而出,不多时便已是满脸泪痕。
  摧信看着他这副模样,疼得几乎要喘不过气。
  可若不这样,又怎能让殿下记忆深刻,永不再犯?
  摧信没有心软,数出确切的数后,便叫来几名宫侍和众影卫,吩咐他们给殿下处理好伤并且时刻看守。
  做完这些,他没有再多加停留。
  近来朝局隐有动荡,从多方搜寻的消息来看,崔明远虽明面上已失势,但仍暗中蛰伏,怕是另有图谋。令人不得不对此多加警惕,时刻盯紧。
  可就在短短一个时辰后,传来的消息令摧信整个人如坠冰窖。
  “牵机引”的次次累积,日复一日应对朝堂的精神消耗,加之近期以来的神思剧烈动荡,终是造就了今时的局面。
  寝殿的冷香萦得人发闷,太医被秘密请来过却道不出所以然。
  殷无烬静静地躺在那里,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当真形如人偶。
  初时的症状是四肢剧痛,至下一阶段,便是四肢麻木,渐失知觉。
  也许先前,殷无烬便是因此才会不小心撞碎瓷瓶,令自己跌在一地碎粒中,他捡起瓷块,或许也是为了验证这一事实,他根本就感觉不到多少疼痛。
  直到这一刻,摧信真正明白了锟锏先前所言“留心殿下”的含义。
  他一瞬气急攻心,死死掐住锟锏的脖颈,质问几欲脱口而出,明明在这段时日来一直陪在殿下身边,为何发现后却没有告诉他?
  可当目光扫过锟锏垂在身侧,指节泛白的手时,他又当即明白了。
  既是殷无烬的影卫,自然要听从其令。
  是殷无烬要瞒着他,自己一个人承担这份苦楚。
  摧信一下泄了力,没有再理会锟锏。
  比起埋怨旁人,他其实更痛恨自己,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护好殿下,更没有第一时间发现殿下的异样,这种自责用任何言语都无法形容。
  紧接着涌起的便是难以抑止的恐慌。
  殿下如今的不明状况,究竟是何缘由又会如何发展,到底要如何才能有好转?以及殿下不愿告知于他,是因觉得他不配为其心腹,不堪托付又或是别的?
  看着摧信跪在地上,满脸痛苦焦躁的神情,锟锏还是开了口,将事情来由全部讲清。
  他隐在暗处时刻守护,自然是发现了殷无烬取药服药的过程,殷无烬没有刻意避着他,还在其后解释了原因。
  入朝局,蔺太师,牵机引,慢性显现......当下唯有等时效过去方能苏醒。
  听着这寥寥片语,摧信蓦地明白了一切。
  殿下哪里是因不信任他而将他排除在外,分明是,对他有着极致的信任,更是义无反顾地将自己的一切都托付于他。
  偏偏还因不想让他有那么重的负担,才选择了隐瞒。
  可他至今才意识到这一点。
  摧信觉得,他对殿下一点都不好。
  只想着在外为之厮杀,从万千荆棘中破出一道血路来,却忽略了殿下实际上有多缺乏安全感,有多依赖他。
  只想着重新恪守本分,划清尊卑的界限,好克制住不该有的妄想,却逼得殿下情绪失控,气到加速毒发。
  饶是如此,云端之上的殿下还是将自己满腔情意,小心翼翼地捧于他面前,得到的却是他冷冰冰的拒绝。
  “都下去。”摧信的声音哑得厉害。
  宫侍们如蒙大赦,而锟锏并未退远,仍和其他影卫守在殿外能听见动静的地方。
  殿内重归寂静,如添一层虚无寒意。
  殿下的呼吸浅淡得几乎不可闻。
  摧信用帕子轻轻为殷无烬擦拭,像怕碰碎一件稀世珍宝。他小心地将殷无烬侧过身,手不经意碰到对方后背的不平时,呼吸猛地一滞。
  细察便见那里横亘着一道鞭痕。
  边缘微微泛紫,不难看出当时力道之重,几乎要将皮肉掀开。
  原来,在他并未看见的地方,殿下又曾命人在自身落下一鞭,远比对他挥鞭时更狠。
  摧信的动作更轻了。
  他想起从前摆弄人偶时的不得要领,力道颇重,有次连里头的絮料都被他不小心翻扯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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