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山猪吃不了细糠,陈景殊气得直接甩袖离开。
  他蹲在街头,暗中观察几日,发现妖怪大多被迫成妖,有的原是看家护院的忠犬,老了被主人丢弃,心生怨愤走入妖道。有的则生来被认为无用,甚至有害,譬如偷吃粮食的老鼠,或是能吃能喝却下不出蛋的老母鸡。
  它们心中悲凉,无人诉说,虽修入妖道仍整日愁眉苦脸。陈景殊投其所好,在巷尾摆起了算命小摊,凭着舌灿莲花把这群心里有病的妖怪哄得痛哭流涕,直呼老天有眼。
  短短三日,陈景殊就赚了一百铜钱。
  但因为打伤看门的俩妖怪,外加强行闯结界,他被妖界记上了不良名单,需付上两千铜钱才能打开妖界大门。
  陈景殊掰着手指头数,觉得来钱太慢,他到何时才能攒够钱。而距离殷诀化蛟已过去大半月,估摸已结束发情阶,他多呆一日就多一分危险。
  于是他收起摊位,开始琢磨别的赚钱门路。
  他盯上了长街尽头的医馆。进去看病的妖怪大多满身挂彩,捏个针拔次罐,少说掏出五百铜板。
  陈景殊握了握拳,里头正气喷涌,不仅能治心病,还能疗外伤。
  他自信满满踏进医馆。
  室内,抓药的是位貌若天仙的姑娘,身后拖着一条雪白狐狸尾,瞧见陈景殊,立即捧着药筒迎上来。
  陈景殊正要说明来意,门外传来打斗声。
  他走出去,原来是一群妖怪闹事,为首的是老熟人——长角妖,他大声质问为何上次吃的药不管用,说罢就开始动手砸东西。
  陈景殊真不知道撞了什么邪,哪都能碰见晦气。他挪后两步,手中折扇掩面,准备贴着墙边悄悄离开。
  他尽量低调最好,否则风吹草动只会引来殷诀。他快步出去,但一只脚刚跨出门,身后那位姑娘抓住了他的衣袖,含泪眸一眨不眨看着他,彷徨又无助。
  陈景殊不想管,可脑海中却不可控制地闪过一双眼睛,也是这样望着他。
  害怕、不安,绝望。
  闷郁的感觉又盘旋上来,让他喘不上气,陈景殊厌恶这种感觉。
  他停滞原地,半晌,转过身,抽出腰间粉色长鞭,直指长角妖。
  长角妖回头一看,不怀好意笑了声:“哟,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连只鸭子都打不过的贵界仙师。正好,省得我多费力气,旧仇新怨,今日一并解决。”
  他猛然跳跃到药柜上,头上锐角撞破内堂,十余名小妖自梁上窜下。
  “就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陈景殊侧身躲避,踏着药橱纵身,长鞭裂空劈去,抽碎飞来的鼠妖眼珠。
  双方大打出手,乱作一团。
  长角妖横眉冷对:“口气不小,你以为我还会中你诡计?想得美,现在求饶我还能留你一命。”
  陈景殊鞭尾回卷住药碾,掀翻百斤铜炉砸向众妖。同时将长鞭一抛,在空中挥出一团白雾。
  “你看那是什么?”
  长角妖下意识抬头看,那团白雾忽高忽低,吸引他视线,他正摸不着头脑。结果右侧飞来一鞭绳,趁他不备登时缠住胳膊,“咔嚓”一声,骨头断裂。
  “你!”长角妖惨叫一声,扑倒在地,哀嚎不止。其他小妖见胜负已分,顿时作鸟兽散。
  陈景殊收回武器,落到地面,踢了踢他脚尖,摇头道:“没脑子就罢了,连眼睛也不好使,无药可治怪不得我。”
  “道长,你还记得我吗?”
  这时,躲在柜子后的姑娘走上前,雪白尾巴缓缓蹭了蹭陈景殊衣摆,满含期待地望过来。
  陈景殊盯着她的脸看了片刻,半晌道:“仙女这是改行了?”
  女狐妖娇羞点头。
  ——
  “日行一善必有回报”,九华山掌门人常念叨这句话,陈景殊耳朵都听出茧子了,没想到今日真的应验了。
  在女狐妖热切表达想要报恩,以及陈景殊含蓄表示缺钱后,女狐妖为他指出一条财路。此法简单快捷,由她牵线,推举陈景殊去荡漾馆跳舞,一晚上能赚八百铜钱。
  陈景殊皱眉:“跳什么舞?我不会。”
  “随便扭两下,热闹些就行。”女狐妖眨眨眼,“妖王继位大典,场面大着呢。你只需穿件裙子,混在舞队后头比划几下,蒙着脸,谁看得出来?酬金两千铜钱。”
  陈景殊脸色变了又变,转身就走。
  可没走出几步,他又猛地刹住脚,在原地转了两圈,跟被人抢了钱似的,表情说不出的难看,最后他深吸一口气,咬牙挤出几个字:“真的两千?”
  女狐妖笑吟吟点头:“真的。”
  夜色渐深,妖市灯火通明。
  金丝灯笼悬满长街,妖侍们捧着琼浆玉液来回穿梭,连空气中都浮动着奢靡的甜香。新妖王尚未驾临,排场却已铺得极大,台上彩绸翻飞,妖乐喧嚣,舞姬们踩着鼓点摇曳生姿。台下群妖簇拥,喧闹声震耳欲聋。
  陈景殊混在舞队末尾,面色沉郁,头垂得很低,两手死死拽着身上的轻纱罗裙。几度想要落荒而逃,最后都被对金钱的渴望强留下来。
  他发誓,等逃出妖界,他一定要把今晚在场的妖怪通通挖掉眼珠。
  “喂,你。”一只领头妖怪突然伸手指过来。
  陈景殊悄悄往后看了眼,没有人。
  领头妖怪眼睛瞪得像铜铃:“就是你,上前面去跳。”
  陈景殊再次往后看了眼,还是没有人。
  “说的就是你!”妖怪等不及了,直接大步走到陈景殊面前,手指着他头顶,命令:“快点,别磨蹭!”
  ?
  陈景殊:“我?我不去。”
  “你为什么不去?能在新大王面前露脸,别人求之不得的机会。”妖怪不可置信提高嗓门,大喊:“要不是看你长得顺眼,谁搭理你!”
  他的动静很大,很快引起周围妖怪的注意。
  陈景殊快速缩回去两步,拧眉恶声:“我说我不去!”
  妖怪更大声:“哎呀,你居然不听我命令,你哪来的?”他上下扫陈景殊一眼,怀疑道:“难道你不是荡漾馆的人?你是天界派来的奸细?”
  “奸细”二字一出,四周窃窃私语声戛然而止,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刺来。
  陈景殊后背沁出冷汗,这么多妖怪,他怎么可能打的过来。
  “还不快去!”妖怪又不满催促一声,“不然就把你抓起来。”
  陈景殊头垂得更低,僵硬往前挪几步。
  “规矩先说清楚,”妖怪凑近他耳边,交代道,“咱们新妖王脾气暴,上回有个歌姬跑调……”他做了个割脖的手势,“被活活扔进烫水锅里煮熟了,你可仔细着跳。”
  陈景殊服了,暗骂两句,扯了扯滑落的纱衣肩带,正盘算怎么开溜,忽然乐声一滞,满场哗啦啦跪倒一片。
  妖群簇拥中,新任妖王降临。
  极高的个头披着件黑色大氅,浑身散发无法遮掩的压迫感,干净利落地缓步走下銮驾。
  陈景殊一抬头,猝不及防对上一双熟悉又陌生的眼。
  但不再是紫色的。而是沉黑的,冰冷的。
  第二十三章 他绝对不会求饶!
  隔着密密麻麻的黑影,两人目光在半空短暂交接一瞬。
  陈景殊怔愣片刻,莫名的恐慌在心口蔓延,急忙捂住面纱,往后藏躲,可妖群熙熙攘攘,挤着他上前,他踉跄几步,离那座高高的銮驾更近了。
  就知道今天不应该出门。
  他欲哭无泪,逆着妖潮挪动。小黑蛇识海传音看热闹:“哇,那是殷诀?啧啧,经历过发情就是不一样,真男人!”
  陈景殊抓住鞭子用力撸:“你别说话!”
  他拼命后退,企图淹没妖群中,脑袋也垂低。结果一低眼,正好看清自己身上女装。妖界作风大胆,布料少得可怜,之前穿着不觉得,他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可矫情的,就算光膀子上街,吃亏的也是别的姑娘,而且遮着脸,谁认识谁。
  但现在再看这身装束,怎么看怎么碍眼。
  纤细肩带歪歪扭扭勾着肩,露出大片肩头锁骨,粉色腰带扎紧勾勒腰身,底下襦裙薄衫半透,两条腿若隐若现。更可疑的是大腿上还绑着只黑色铃铛,随着动作叮当作响。
  吵得陈景殊太阳穴突突跳,烦躁地一把扯掉。他左右观察,一边往后挪,一边悄悄顺走旁边妖怪的衣裳披身上。
  妖挤妖,混乱喧闹。
  一只狐狸精道突然叫道:“诶,你抓我裤子干嘛!”
  另一只妖怪道:“你眼瞎啊,谁抓你了!”
  “你才眼瞎!”
  “你眼瞎!”
  “谁偷了我的腰带!”“谁拿走我的帽子?”
  很快,妖群开始骚动,互相推挤辱骂,陈景殊趁乱离开,正要捏咒飞走,脚底突然一空。
  他身体不受控制往下栽,紧接着冰冷的液体灌入眼鼻口中。
  ?
  大道上哪来深不见底的水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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