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陈景殊猛地坐起身,呼吸急促,不自觉地攥紧被褥。一股难言的羞恼从脊背窜上来,让他浑身紧绷不适,几乎要疯了。
  “你很焦躁,不如和我说说。”
  识海里,小黑蛇的声音突然响起。它的肉身正蜷在床底沉睡,可因与陈景殊结契,对方激烈的情绪波动扰得它不得安宁。它刚重塑肉身,最需要静养,此刻却被搅得睡意全无。
  陈景殊睁开眼,盯着黑沉沉的屋顶,一言不发。
  小黑蛇觉得古怪。照理说,陈景殊心情不爽时,定会一把将它从床底拽出来,掐着尾巴狠揍一顿泄愤。可此刻,他却安静得反常,像被辜负的女子似的,侧卧在榻上,既哀怨又愤恨,手指死死绞着被角,仿佛要把布料撕碎,除了没抹眼泪。
  小黑蛇虽在屋内,耳力却极佳。白日里那些动静,它透过窗缝听了个七七八八。猜测无非是床事不合,闹了矛盾,才让陈景殊这般黯然伤神。可龙性本淫,一条发情不久浑身是劲的成年蛟龙,居然能放陈景殊安然离开?这事很蹊跷,就像是从虎口夺肉,要么是老虎吃饱了,要么是老虎死了。
  可眼下,哪一种都不是。
  陈景殊反常,殷诀更反常。
  它虽会读心之术,却不敢窥探陈景殊的思绪。小黑蛇挠头抓耳,发现自从遇见陈景殊,它的法力和感知都变得迟钝起来。先是无界门频频失灵,每次都诡异地传送到同一个地方,仿佛被人暗中操控。再是引以为傲的读心术,如今只能窥探赵姗儿、卓然这等庸才的浅薄心思。至于殷诀,每次神识探入,都如坠迷雾,撞得晕头转向,殷诀的识海简直像个漆黑的迷宫,处处都是铜墙铁壁。
  见陈景殊仍神色阴郁地辗转难眠,小黑蛇决定聊点开心的:“听说你在妖界立下大功,斩获妖王得了一件青州城传世法器‘招魂令’?那可是与我无界门齐名的上古法器,快拿出来让我开开眼。”
  陈景殊不想理会,但小黑蛇聒噪不休,他又懒得下床去揍,只能冷声道:“你闭嘴。”
  小黑蛇也想闭嘴,但陈景殊不睡,它也没法睡,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壮着胆子开口:“我当年巅峰时期,曾在上界为天元始祖当差,每日替他遛鸟,别看这事听起来简单,那可不是寻常的鸟。天元始祖开天辟地,就是打个喷嚏都能化作甘霖,滋养万物。那鸟日日伴在始祖身侧,久而久之,也沾染了一丝神性,不仅通晓人心,更能窥探天机,我的读心术便是它教的。”
  “可惜天意难测。后来妖魔作乱,神鸟为护主,硬生生替始祖挡下致命一击,不幸陨落。始祖荡平魔域后,用无上灵力炼制了一件招魂幡,世人称其为‘招魂令’,若我没记错,那招魂令上必定系着五色丝绦,是神鸟的贴身物件。”
  “此神器不受时空限制,每次使用都会留下痕迹,师祖为了复活神鸟,取下它身上独一无二的五色丝绦,系在招魂令上……”
  屋内一时寂静,只有窗外竹影婆娑。
  小黑蛇叽里呱啦一大堆,陈景殊心浮气躁,道:“编故事也编得像样些,天元始祖根本就是虚无缥缈的存在,不过是世人给天道强加的一个名号罢了。”
  “我说的都是真的!待你得道飞升步入上界,自然就能知道我所言非虚。而且你师尊九华尊者头上那株许愿草,原本是专门培育来喂养神鸟的。可惜神鸟陨落,即便复活也改了口味,这才让你师尊捡了个便宜,留下仙草为己所用。”
  陈景殊安静了会儿,从床上坐起,点燃烛火,屋里顿时明亮。小黑蛇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从床底拽出来。
  “疼,轻点。”它嗷嗷叫。
  陈景殊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盯着它。
  小黑蛇胆战心惊:“你别这么看我,要不还是直接动手打吧,这样我比较安心。”
  陈景殊打它一巴掌。小黑蛇这才松口气,问:“怎么了?”
  “没事,睡觉。”陈景殊吹灭蜡烛,躺回床上,留下被拽醒的小黑蛇原地发傻。
  ——
  陈景殊翻来覆去,睡不着。原本为殷诀一人烦躁,现在小黑蛇一番话,他的注意力不仅没转移,还成功同时烦心两件事。
  他感到困惑,小黑蛇若是说谎,又怎会知晓师尊头顶仙草这等隐秘?那株“许愿草”被师尊视若珍宝,平日里总以锦帽遮掩,门中知晓此事的不过寥寥数人。况且小黑蛇来历非凡,曾是上古真龙,跻身上界也并非无可能。
  但是……那件神器招魂令上不仅系着五色丝绦,还缀着几枚与他本命剑上一模一样的铃铛,纹路、色泽,乃至细微处的花纹都分毫不差,总不能是神鸟上灵隐寺求来的吧。难道这件神器除了复活神鸟,还复活过别的人?
  小黑蛇说过,复活亡魂要选独一无二的贴身信物。五色丝绦是独一无二的,那铃铛自然也是独一无二的。
  想到这,陈景殊心里发寒,猛地一个轱辘从床上爬起,摸到悬在墙上的本命剑,上面的铃铛一直在。
  那招魂令上的铃铛又是谁的?
  陈景殊越想越头疼,干脆不想,浑浑噩噩睡了整晚。
  第二日清晨,他醒来第一件事是去听偏屋殷诀的动静。那屋仍是地动山摇,听得陈景殊脸红心跳又心头火起,原地伫立纠结良久,还是收回了敲门的手。
  按照门规,此刻他本该在灵慧峰聆听教诲、吐纳修习,但眼下他半步不敢离开弄竹殿,只能佯装身体不适,让洒扫的小弟子传话告假,自己躲到主屋里。
  他吐纳半日,到了正午时分,又趴到旁屋听墙角。这回里面没有动静了,陈景殊终于松气。他抬手敲门,里面无人应答,他推开门,见殷诀不在,浴桶也消失,屋内收拾得干干净净,除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腥膻味,即使开窗通风,仍是挥之不散,可见昨晚更为浓郁。
  意识到在想什么,陈景殊耳根发热,连连唾骂殷诀无耻。他赶紧翻箱倒柜,寻找那件青绿长衫,可翻了半天没看见影。
  总不能是被殷诀捣破了,直接丢了吧?
  ……
  陈景殊不行了,立即停住想象退出屋内,“砰”一声关上门,头也不回地朝灵慧峰掠去。
  灵慧峰云雾缭绕,灵气如丝如缕地缠绕在石壁间。这里是宗门最上乘的修炼圣地,天然洞府错落分布,唯有各峰首徒才有资格在此修行。
  陈景殊的专属洞府位于最东侧的灵脉交汇处,入口处垂着半透明的“避尘纱”,随着灵气流动轻轻摇曳。掀纱而入,内里别有洞天,穹顶呈完美的半圆形,整个洞府如同浸在晨露中。正中央一方寒玉台泛着淡淡白雾,四周石壁上凿着小巧壁龛,每个龛中都悬浮着一盏长明灯。
  左右两侧,各有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窄道,分别通向林有清和另一位同门的修炼室。这是当年开凿洞府时特意保留的“通心径”,石壁上嵌着传音用的“响石”,若修炼时出了岔子,只需轻叩两下,相邻洞府立即就能感知。
  陈景殊与几位同门点头致意后,径直朝自己的修炼位走去。然而还未走近,便听见一阵清脆的笑声。几名女弟子正围在他的石案旁,不知在议论什么,眉眼间尽是促狭之意。
  陈景殊心里咯噔一下,该不会是殷诀又摘了些星月昙什么的吧。
  他顿时心堵,轻咳一声,优雅上前。
  映入眼帘的并非什么张扬的花草,而是一叠精致的糕点。
  这种糕点极难买到,需以灵泉水浸泡的糯米蒸制,再裹上晨露凝成的糖霜,入口绵软清甜,却又不失韧劲,是山下某家老字号的招牌。因制作繁琐,每日只售百份,往往天未亮就排起长龙,许多女弟子馋得紧,却常常空手而归。
  但无人知晓,陈景殊也爱吃。都怪小时候体弱,需以灵药调养,可药苦难咽,家人便买这种玉露糕给他。后来年岁渐长拜入九华山,他发现此糕点颇受女修追捧,而男弟子敬而远之,还笑嘻嘻道都是小女儿吃的东西,甜腻粘口,吓得陈景殊赶紧也戒了。对于此事,他一直羞于让别人知晓,现世中也从未张扬,那是谁送的?
  陈景殊脸面挂不住,看见那些女弟子意味深长的表情更是挂不住。
  有女弟子道:“师兄,看不出来,你也好这口?”
  其他女弟子一哄而笑:“谁这么贴心,这么早送来?”
  陈景殊也想知道谁送的,要是让他知道一定打断对方的腿。他心里忿忿,面上仍淡定,从容落座,抬手将桌案上的糕点分给众人,道:“昨日归山,路过那家店,顺手买了些。”
  女弟子们得了甜头,终于各回各位。
  等她们走远,陈景殊立即把包裹糕点的油纸翻面,果不其然,后面贴着一只新鲜星月昙,他这会儿不用脚趾头,用指甲盖想都能知道是谁送的。
  他急忙将这油纸叠起,放到桌底下,思索扔哪。但思索一半,隐隐觉得不对劲,殷诀怎么知道他爱吃这个?
  第四十三章 噩梦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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