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殷诀没说话,把视线转向地上的令狐邬,“你说。”
  令狐邬奄奄一息,被迎头浇了盆滚烫的热水,吐出两口血泡:“还要我说什么…真的不是我教的啊…他都说自学成、成才了……”
  “是你。”殷诀冷呵一声,语气笃定:“他胆子小,他不会。”
  一旁的面具男会意,手里刑具落下来,令狐邬登时血肉乱飞,被当做破布包袱丢了出去。
  陈景殊围观惨剧,脸色愈发惊恐。
  “以后不能和令狐邬说话。”殷诀命令道。
  陈景殊哪敢不点头。
  审问持续到傍晚,陈景殊始终精神紧绷,本以为殷诀问些秘境相关就作罢,没想到对方事无巨细,把他从小到大问了个遍,着重询问他亲近过的人,男女不限,对视超过五个数就算亲近。还问他骂过他几次,问他为什么不喜欢黑色,问他嘴里有没有进过除了他舌头以外的东西。
  陈景殊引以为傲的记忆力,在此刻成了累赘,他对任何事情都记得清楚,他不想说话,但双手被反缚,牙齿被撑开,他肚子里的话全部蹦了出来。他以为见到殷诀会没命,没想到先把脸丢完。
  没有隐私的陈景殊惶惶不安,没有隐私的陈景殊悲愤交加,没有隐私的陈景殊不是完整的陈景殊。
  所以他又病倒了。
  见他跟张纸似的一推就倒,殷诀终于善心大发,停止逼问,准许他躺下养病。
  缠绵病榻,陈景殊身体难受,心里却松口气,以为再也不用面对冷冰冰硬邦邦的殷诀。但他还是想早了,守门的魔修被屏退,殷诀留下来,亲自喂他汤药饭菜。
  陈景殊心里苦,还说不出来,他病得昏沉,意识模糊,浑身力气被抽走,一张口就说胡话。好在殷诀停止操控体内灵核,他能有所保留,把嘴闭得严严实实。
  但他噩梦不断,连梦里都是在被审问,一晚上惊醒好多次,每次醒来都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然后看到的便是床头殷诀的黑脸。
  殷诀杵在床头,眼睛一眨不眨,问他:“你怕我?”
  陈景殊摇头,又不受控地点头。
  这个反应让殷诀情绪低沉,之前说嫉妒他想剜他灵核,殷诀都没如此低沉过。他不出声也不出气,只用一双黑得发亮的眼眸盯着陈景殊,几乎与消沉夜色融为一体。
  于是陈景殊又晕了过去。他不愿清醒,意识陷入混沌,他是故意的,修士重伤或是虚弱时,可将经脉封闭,进入深眠状态,除非自愿解开封闭,否则永远无法醒来。
  长夜寂寂,他听到耳边很多话语,低沉的、失落的、寂寞的,在夜色里飘荡,他感觉有灵力涌入身体,他开始出现幻觉,不然怎么能听见有人叫他师兄——
  “师兄瘦了。”“师兄为什么不信我。”
  “我处处护师兄周全,师兄却信任一个捅你刀的男人。”
  “师兄目的达到,剜我灵核痛快么。”
  “师兄为什么要自作主张。”
  “师兄……”
  陈景殊没醒,做了乱七八糟的梦。后来梦见路成舟来探望他,一把鼻涕一把泪道:“景殊放心,九华山一切安好,师尊安好,师兄弟们也安好,你静心养病,我先回了,九华山等你。”
  第二晚,相同的梦如约而至,这会儿路成舟不仅一把鼻涕一把泪,声音也变得凄惨:“景殊,你安心养病,我先回了,九华山等你。”
  原来不是梦,陈景殊模糊地想着。
  直到第三晚,路成舟又来趴他床头,说了同样的告别之言。陈景殊忍无可忍,从混沌里艰难抽离,掀开眼皮,气若游丝:“你、你昨晚不已经回去一次了么?”
  谁知他刚睁眼,一声冷沉的男声在身后响起:“拿下。”
  地上的路成舟哭得更伤心了,被魔修们五花大绑拖走了。陈景殊清醒以后再沉睡就难了,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守在床侧的殷诀快速攥住手腕,强行封印六脉,阻断他陷入自闭。
  陈景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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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章明天
  第七十三章 水凉了,加热水
  陈景殊仰卧榻上,慌慌的心凉凉的,这回下策也没了。
  他自我封闭多日,不进药食,体内空虚,原本只是头晕乏力,此时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
  陈景殊悲伤一会儿,强打起精神,搜肠刮肚一番,回想还有什么没交代的。
  他做好准备,可出乎意料,殷诀不再逼问他,屏退众人后端起药,把他轻轻圈在怀里,一口一口喂药,喂完药又喂吃的,冷峻的黑脸汗如雨下。
  汗如雨下……?
  陈景殊懵了片刻,才发觉四周温度有变。魔族的寝殿依旧宽敞而阴森,他的身底下却铺了软枕锦褥,不远处的窗台上也摆满了花草,随风飘来清新味道,吹散原本的血污冷锈气。墙壁和桌前不知何时悬了长明火烛,将之前暗沉沉的房间照得明亮,屋中央放了炭火盆,烧得噼里啪啦。
  见状,陈景殊更悲伤了,他居然已经虚弱到如此地步,炎炎夏日盖着两层棉被都觉得冷。
  喂完吃的,殷诀仍是没有离去,守在床侧,从早呆到晚,除去喂药时与他有身体接触,剩下时候都像尊床头雕像,不动作也不出声,只目光直勾勾锁住他。
  寂静月夜下,他的黑脸看不清表情,隐约可见锋利轮廓,与白日一样冰冷无情。
  陈景殊被他盯得头皮发麻,下意识想藏起来,奈何浑身没有力气,别说爬起来了,就是转头都费劲。他只能一边紧张一边合上眼皮,眼不见心不怕,想着打会儿盹便好,可温暖又安静的环境让他昏昏欲睡,不多时,他陷入了深沉梦乡。
  但他睡不消停,每隔两个时辰,殷诀就把他抱起,灌汤药灌吃食,一日六次,次次不落。
  陈景殊有时昏沉,有时清醒,以为他想折磨自己,为了少受点苦,他会主动咬住勺子,并尽力张开嘴,示意对方赶紧动手,别等下次了,他想睡个好觉。
  但每次他这样做,旁边的男人都会更加沉默,随后两指捏住他嘴巴,不让他张嘴,雷打不动地两个时辰一唤醒。
  对此,陈景殊敢怒不敢言,认为对方换了折磨法子,就是不想让他睡觉,不然什么饭需要一天吃六次,他又不是猪!
  除此之外,殷诀还日夜监视他,因为无论他何时朦胧睁眼,都发现一道黑影杵在床头,不喘气不动作,只有下颌的水汗能证明黑影是个活人。
  陈景殊烧得头脑迷糊,每次都忘记床头站个人,所以每次睁眼都会被吓到。
  就这样胆战心惊过去多日,他身上终于有了力气,等他能自己撑着床板坐起来,殷诀搬来浴桶,让他清洗,说了句:“你爱干净。”
  陈景殊抱紧汗湿的里衣,拼命摇头:“不,我不爱,我不洗。”
  闻言,殷诀的黑脸愈发沉闷,并大步上前准备扯他的衣带。
  陈景殊一惊,赶紧跳下床,自己脱掉衣服,听话地进到浴桶里。因为着急,他脚底还滑了两下,被殷诀一把扶住肩膀。
  肌肤相贴,触感鲜明,陈景殊登时汗毛竖起,逃似的躲到水中。
  水汽氤氲,水温适中,带着药草的清苦味道,很容易让人松弛下来。
  但陈景殊不敢放松,因为殷诀就站在门扉的阴影里,寸步不离,不知在干什么,也不知在看什么,身形几乎融在暗处,只有那双眼睛亮得骇人,毫不避讳地穿透朦胧水汽,盯着他。
  虽背对着对方,陈景殊还是有点打怵,从未觉得洗澡水如此清澈,什么都能看见,让他跟泡在火山里一样煎熬。
  片刻,见殷诀仍是盯着,眼眨也不眨,他更是不自在,下意识抬起手臂横在胸前,另一只手慌乱摸索着,想抓住什么来遮挡,可又觉得此举怪怪的,遂放下桶沿搭着的玉帛。
  寝殿寂静,只有细微的水波荡漾声,以及无形的心脏跳动声。
  过去很久,陈景殊始终麻木地坐在桶里,殷诀不走,他就不打算出来。
  又过去半晌,殷诀动了。陈景殊心立即提到嗓子眼。
  只见男人走到浴桶前,与他面对面,垂眼看他。
  陈景殊说不慌是假的,五指抓住桶沿,后背也紧贴桶壁,整个人往水里陷。他也不知在自己在慌什么,但殷诀不管做什么他都害怕。
  两人在半空对视,谁都没有说话。
  接着,殷诀伸出手,两指摸到水里,搅了搅。
  见状,陈景殊睁大眼,一动不敢动。
  下一刻,殷诀又拿出手,放进嘴里尝了尝水温,闷闷道:“水凉了,加热水。”
  第七十四章 你每日都出去迎战吗
  从月上枝头到天边泛白,陈景殊始终端坐浴桶里,纹丝不动。
  其实他不是不想出来,腿也早就压麻了,但殷诀就守在门边,对方不下命令,他哪敢擅自行动;再说他原先的衣物破的破,脏的脏,不知被殷诀丢哪里去了,光着出去还不如在水里麻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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