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言锦随手从书堆里拿出两本塞给宿淮:“这是你的都行。”他说这话时气鼓鼓的,动作都带了赌气的成分,看上去还能与宿淮大战八百回合,与昨夜那时像是两个人。
  宿淮垂眸翻开一本,书页泛黄,但完整没有卷角,上面常有批注且见解独到,可见书的主人有认真研读且仔细保存。
  他指腹摩挲着上面的字,言锦的字是年少时家中请了知名大儒所授,可称一绝。有时三生堂过于捉襟见肘,靠言锦写字卖的银子也能周旋几日。
  言锦真的很厉害,宿淮叹道。
  接着他就翻开了另一本……
  然而在看清里面是什么时,他啪的一声合上了书,力道之大连桌上的茶杯都晃三晃。
  这本与方才那本十分不同,书页内没有任何文字,而是一些画,画上两个人交错着耳鬓厮磨,图上也有注解,却是对其姿势与场景进行评判。
  言锦将这样的东西放在自己的藏书之中,难不成还时时翻阅细赏?昨夜晃得他眼花的那抹白皙又浮现眼前。宿淮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的热铁,滋滋冒着热气。
  他的反应实在反常,林介白悄没声凑到他身后看了一眼,而后恍然大悟:“我找了半年的图集,原来落在大师兄这里了。”
  宿淮本就心不在焉,这下更是被林介白吓得直接炸毛,他来不及思考林介白为何会带春。宫到言锦房里,抄起两本书便往外跑。
  那边言锦对此事毫不知情,他见宿淮看得认真,从床底拖出个木箱,看书是好事,得再找些好书给他。
  然而好书还没找到,就听身后“砰”的一声,门窗被震得连连作响,桌边连人带书都没了踪影。
  言锦抱着箱子懵在原地,他看看天看看地,又看看自己,有些欲哭无泪:“我又做错什么了?”
  目睹一切的林介白笑得狐狸尾巴都快摇上了天:“不知道,可能是美好的师兄弟情太过耀眼。”
  言锦顿时语塞,别人的师兄弟情是怎样的他不知晓,但自己与宿淮。
  言锦再次仰天长叹:“冤家啊——”
  正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
  那日后宿淮也外出看诊去了,一连小半个月不见人。
  直到这日。
  腊月起,景宁镇迎来了每年最热闹的时候,卖年货的摊主们支起挂了红绸的铺子,糖瓜、蜜饯在木盒里堆成小山。
  不远处茶馆飘来炒栗子的甜香,人们坐在屋棚下边看街口武术表演边剥着栗子,时不时爆发出喝彩声脚边,整条街浸在暖洋洋的喜庆里。
  言锦正蹲在地上哄一只蜷缩在人流中的小猫,然而刚将它抱在怀里,后颈突然被人大力拧起,跩到一个铺子边。
  这力道这角度实在太过熟悉,他回头还未说话,宿淮便是劈头盖脸一阵骂:“在人多的地方蹲下,你嫌自己活太久了吗?”
  宿淮从未当街骂过人,一般习惯阴阳怪气,但言锦没太在意,好不容易逮着人,他有更要紧的问题想问宿淮,但街上实在太过吵闹,他只得再凑近些,几乎变成了耳语:“你那日为何生气?”
  言锦是真的困惑,他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任何事,所以问得极为真诚,没有半分撩拨的意思。
  但宿淮脑中瞬间浮现那画中场景,一股带着羞意的恼怒涌上心头,他想与言锦拉开些距离,不料动作太大,撞上了支撑铺子的支柱。
  只听簌簌几声,上面的积雪尽数落下。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言锦反应过来时宿淮已然被埋了半截。
  他忙放下猫与铺子老板一起将人刨出来,又温了酒给宿淮驱寒。
  “好大的雪人啊。”
  一杯热酒放在宿淮手边,他抬眸正好对上言锦饱含揶揄的双眼,耳边是百姓的欢笑声。
  宿淮心中一动,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言锦倒了杯茶,碰了碰宿淮手中的酒杯,笑道:“小酌一杯炉火前,白色人间又一年。”
  “大雪人,春日将近了,别生我气了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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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章 师弟的九年义务教育
  从三生堂往东有一座山名为“卧佛”,一般这种名字在民间都有类似“有佛睡过”或者“有个喜欢睡觉的佛”的故事,它也不例外。于是顺应而生的,上面多了一座寺庙。
  说是寺庙,其实也只是一间供了佛像的土房和一座住了人的小院,上山来往的人为这“卧佛”这一名字,愿意前去拜一拜求得平安。
  忙了这许多日子,言锦终于得空歇一歇。
  他斜倚在窗边的炕上,一袭素白长衫垂落塌沿。窗外细雪纷飞,红泥小炉上茶汤初沸,白气氤氲间还能闻到淡淡的药香。
  宿淮在后院煎药。
  也不知为何,自打宿淮那日被雪埋过一次后,突然脾气变好了些,虽说依旧没什么好话,但不会像以前那般针尖对麦芒。
  这次到卧佛山看诊,他竟主动请缨陪自己前往。
  青春期男孩的脸说变就变,不会是那时被雪砸坏了脑子吧?
  他愁眉苦脸地望着雪出神,忽听得厚重的门帘掀起的窸窣声,忙起身迎上前,李婆婆掸了掸身上的雪粒子,才握住言锦搀扶的手往里屋走去。
  “午膳清淡,小言可还用得习惯?”
  声音温厚,每一个字都裹着笑意轻轻落下,言锦想到了冬日晒过太阳的棉絮,一瞬间安定下来。
  “哪那么金贵了。”他扶着李婆婆坐稳才又道,“前些日子没能抽出空,只得差人将药给您送来,可有按时吃了?”
  李婆婆是他爬山时在半路遇见的,当时正背着一大筐馒头。
  城郊的乞丐多,没人要的小叫花子更是连口吃的都饭渣都抢不到。李婆婆见孩子们实在可怜,又担心太惹眼,便每日买了馒头,与孩子们约定一个时辰到寺前发吃食。
  言锦帮忙背着馒头来到寺庙,那片土地上规规矩矩坐了一地的半大毛孩。
  “给,这是你的。”愣神之际,手里被塞了一个热气腾腾的馒头,香甜的气味充盈着鼻尖,看着那帮孩子吃得很香,原本不饿的言锦也觉得腹中开始隐隐作响。
  “多谢。”
  言锦拿出两个铜板放在竹筐中,算作买馒头的钱,打算继续爬山。
  结果转身便看见李婆婆坐在了角落,她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打满补丁的布袋,从里面摸出了一个圆形颗粒放入嘴中慢慢咀嚼,眼中盛满了笑意。
  那是豌豆,民间常有百姓将它炒熟了作零嘴,却并非做正餐的吃食。言锦一愣,忽然身旁跑过一个孩子,他回首望去,那些吃完馒头的孩子正帮李婆婆擦拭佛像打扫院子。
  这是个好地方,言锦想。
  此后一来二去,他与李婆婆便熟络起来,常常前来探望看诊。今年李婆婆已是九十岁高寿,身上的病痛也跟着多起来。
  “你送来的药我都有吃。”李婆婆拍了拍言锦的手背,从怀里拿出一块油纸包着的东西,“前些日子香客送的,我看他吃得香,便想着让你尝尝。”
  这是一块城中常见的栗子糖,用油纸仔仔细细包了几层,外面的油纸已经有些泛黑,打开后里面的糖却完好无损。
  李婆婆道:“只能吃半块,得给小淮留一些。”
  言锦当即泛起了嘀咕:“以前都是给我一整块的。”
  “我只要了一块。”李婆婆捧着油纸把糖小心翼翼放在言锦手心,“没想到你师弟要来,就给了他半块,你是师兄可不能小气。”
  她嘴上这样说着,却面带愧色,为自己不能周全而自责。言锦也双手捧着糖,见状忙靠上去撒娇:“那您可冤枉我了,这十里八村的谁不知道我言锦最大方。”
  “是是是。”李婆婆笑着抚了抚他额前的碎发,“大方的小言大夫,去看看小淮吧,他在后院怕是无趣得很。”
  “不去不去。”言锦忽然翻身直挺挺地倒在炕上,耍赖道,“他一来您就想着他,都不疼我了。”
  李婆婆只笑着,她站在炕边静静等,果然不出几息,言锦便鲤鱼打挺蹦了起来。
  后院除了宿淮还有一个人,是当年那群孩子中最大的一个,他正一手拿着宿淮给他写的字帖,一手握着笔,边上的宿淮时不时回头检查一番。
  言锦眉头一挑,顿时起了兴致,走到李大年身后,一把夺过字帖。
  原本写得认真的李大年一时不防,刷的一下在纸上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他大叫着去追言锦:“言锦你死了!有毛病吗!还我写的字!”
  言锦却没理他,而是指着上边的字乐道:“字写成这样怎么能给人当字帖?还得多练啊宿小大夫。”
  宿淮眼角余光都没分给他半点,下意识回怼:“你行你来。”说话他手一顿,突然想起来言锦还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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