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车铃随着颠簸轻响,此时正是用午膳的时辰,街道上热闹非凡。车夫收紧了缰绳,让马缓步下来。
  转过街道口后,市声骤然鼎沸,挑担的小贩、吆喝的铺子、徒步巡查的衙役,各色人等流水般从马车旁掠过。
  路边酒馆的伙计正提着大铜壶给客人续上一碗热酒,蒸腾的热气里,言锦恍惚间也湿了眼眶。
  他闭了闭眼,问道:“王伯,我父亲去的时候怎么样?”
  王管家轻叹一声:“老爷走得安详,大约是见到夫人了。”
  言锦点点头,半晌才道:“他也算如愿以偿。”
  “少爷说得是。”
  “旁支的那些人怎么样?这次怕是要闹翻天。”
  王管家闻言一改伤心之色,愤然啐道:“那起子卑鄙小人,老爷走后,他们便开始瓜分言家的钱财田地,生生将言家瓜分成了空壳子,那是老爷前半生的心血啊!少爷你得想想法子拿回来。说到底如果不是少爷你不回家……”他说到这话音一顿,又叹道,“你怎么就是不回去呢。”
  言锦看了他一眼,又笑道:“王伯,自我醒后,你也没关怀一两句,当真生疏了。”
  “少爷哪的话。”王管家愣了一瞬,像是想起了什么,垂眸低声喃喃道,“老爷这些年不好过啊。”
  言锦没有应声。
  林介白像是担心他又冻着,在马车内烧了火炉,还铺了一层厚厚的褥子,平日倒里觉得没事,今日忽然闷起来,就像是南方盛夏的雨,潮湿闷热,带着土腥味,是苦涩的、难挨的。
  他一把掀开车帷,想透一口气。
  忽然,一阵风刮过,有人在叫他——
  “言大哥!言大哥!”这声音熟得很,正是李大生。
  言锦急忙探出头看去,只见前方不远处,李大生不断挥舞着手,着急地喊着什么。
  他没听清,很快马车从李大生身边驶过,言锦隐约看见李大生通红的眼眶,他猛地意识到卧佛山出事了,心里惊慌起来,手紧紧抓着窗边,想叫车夫停下来。
  马车颠簸,他踉跄了一下,摔倒在马车内,双唇颤抖,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喉咙像被无形的手死死扼住,连最简单的声音都挤不出来。
  一阵恶心眩晕传来,他挣扎着起身想抓住王管家,让他帮忙喊住车夫,却不料王管家只将他扶起来,泣声道:“少爷!一时半刻也等不得了!老爷在等你,不可再为旁的人旁的事耽搁了!”
  后面李大生一边哭喊一边追着马车跑:“言大哥!言……李婆婆她!婆婆……去世……”
  马车急驶,风把李大生的话吞没了一大半,但言锦还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二人的声音重合,言锦喉间涌上一股血腥气。
  他直接傻在了原地,脑子嗡然一声,眼前雾色弥漫,他一把甩开王管家的手,想自己出去叫车夫。
  然而在他掀开车门帷幔的一瞬间,一个人猛地闯入眼中。
  即便是已经看不太清,言锦也能认得那是谁。
  路边一处糕点铺子旁,宿淮拧着一个食盒,里面放的大约是自己一贯喜欢吃的东西。与自己对视上时,他甚至眼中还带着抹不开的笑意。
  但很快,那笑意消失无踪,食盒落在地上糕点撒了一地,旁人上前关切他也未曾理会。只站在那,死死盯着言锦,一直盯到马车驶过再看不见人。
  那目光再不似先前的温柔,冷得像那年宿淮失踪时的严冬。
  自己又丢下他了。
  言锦心中一痛,喉间猛地哽住,气血上头,眼前血色一片,他没有意识到马车已经停了下来,迷迷糊糊的想抓住车夫的衣服逼停,却抓了个空。
  再怎么,再怎么也得去道个别,再叮嘱一二,自己为三生堂其他人都安排好了,怎么能丢下宿淮不管。
  还有李婆婆,婆婆去世了,李大生和那些乞讨的孩子们该如何是好,谁去照顾她们……
  他已经完全看不清了,意识再次模糊起来,手指在空中抓了两下,一头栽了下去,在头即将撞到车壁时,王管家连忙将他接住,放回了马车内。
  “哎哟言大夫你怎么了?”车夫忙上前查看,“这得找大夫啊,我们回三生堂吧,先让言大夫醒过来。”
  “不用,他有要事赶路。”王管家将言锦放平,对车夫道,“快马加鞭,去下一个镇子找大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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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啦[撒花][撒花][撒花]
  小情侣要分开一段时间了[摸头]
  高审一直不放我出来,也不知道这章犯了什么事,修一下被口口的词[化了][化了][化了]
  第14章 我有亿点点生气
  屋内昏暗,只紧闭的门窗漏进几缕微光。言锦斜倚在榻上,面色苍白,长发未束,散落在素白的衣裳间。
  他神色淡漠,除了偶尔低咳几声,几乎没什么反应,像一尊冰透了的瓷人,眉宇间难得透着一股子冷气。
  案上汤药已冷,苦香氤氲,他微微蹙眉,侧耳听了听,外面安静得出奇。
  自打他醒来后就被关在了这里——在成为三生堂大师兄之前,他在言家住了十七年的房间。
  房中的白绫已然撤去,可见自家老爹的葬礼已经风风光光地办完了。
  就是不知道是谁办的,那些个叔伯都不是省油的灯。
  言锦冷笑一声,疲倦地合上眼倒在了床铺间,躺成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大”字。他又想起宿淮来,上次尚且哄了大半年才哄好,这次不知要怎样掏心肝才能让人消气。
  “爷爷的,被坑了啊。”
  话音充满了怨气,幽幽回荡在整个房间。突然,紧闭的大门先是打开了一条缝,有人往里面看了看,才将门推开。
  “罪魁祸首来了。”言锦又嗤道。
  王管家拧着一个食盒,全然没理会言锦说什么,他一眼便看见了一动未动的汤药,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便自顾自地走进来。
  他走得颤颤巍巍看上去弱不禁风,却毋庸置疑地将食盒往言锦床边一放,大有警告他吃的意思。外面看守的小厮也配合着“啪”的一声关上门,像跟门有仇一样。
  他是言家独子,真正的言家继承人,再纯正不过的大少爷,居然在自己家被关了起来。
  简直倒反天罡。
  言锦这么想了也说了出来,他坐起身盯着王管家,扯了个比鬼还吓人的笑容。
  王管家将食盒中的吃食一一摆在言锦跟前,菜式精致香气扑鼻,都是言锦幼时爱吃的:“如果少爷能消气,可以尽情骂老奴,只是你有一日未曾用食,又不啃喝药,怕是伤身,骂完消气了还是吃些吧。”
  他语气温和关切,仿佛还似幼时那样时常陪着言锦的模样。
  言锦却不吃他这套,冷了脸沉声道:“放我出去。”
  王管家只摇头。
  “父亲的葬礼被我那些个叔伯提前办了,我没法送出殡,眼下总得让我去他灵位前拜一拜吧。”言锦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道。
  王管家颔首:“会让少爷去的,但不是现在。”
  “那是何时?”
  “少爷答应老奴不再离开扬州之时。”王管家道,“这样老爷在天之灵才能安息。”
  这话说得像是他害死了父亲一样。
  且不说他爹忧郁成疾是因为娘亲早逝。但论父亲这些年对他的态度,用头发丝想都知道不喜欢自己,又怎会在乎他是否离开身边?
  王管家到底为什么总想把自己关在言府?言锦觉得有些头疼,他揉了揉眉心,无奈道:“成!等我出去跪他个十天十夜赎罪行不行?”
  王管家不赞同地皱起眉,像是对言锦轻易将生死挂在嘴边很不满。
  “少爷还是用餐吧。”
  “我不吃。”
  “不吃便一直关着。”
  “我吃了你就放了我?”
  “不放。”
  如此车轱辘一阵后,言锦没招了,开始盘算自己现在的身体能不能把人撩倒逃出去。
  “王伯,我是真想不明白,你忠于我父亲,想让我把我父亲遗产从叔伯那抢回来,那你还关着我干什么?”
  王管家这次沉默了许久才道:“少爷,你当年不该走,言家衣食住行皆为上乘,能将你将养得很好,为何还不知足?”
  言锦正要说话,又被他打断:“老爷常惦念你,还请少爷看在老爷生前的面子上,用些吃食吧。”
  这人怎么就是油盐不进呢!
  “行吧,既然如此也怨不得我了。”言锦撑着床起身,顿了几息,气沉丹田大喊一声:“乌雪!”
  王管家猛地瞪大了眼睛:“少爷你……”
  他话还没说完,只听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三两下将门口看守的小厮打趴在地。
  “哐啷——”
  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踢开,房中骤然大亮,言锦眯了眯眼,终于露出些真心实意的笑意。
  “少爷!本姑娘来救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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