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言锦本就身体不好,先前那般伤神,如今为了自己的事匆忙赶来,又哄着纵容自己胡闹……
  宿淮放柔了声音道:“言锦,让我去外面走走吧。”
  言锦看着他,忽然想起来少时的自己,沉默片刻道:“我第一次随师父游历时闯下过一桩祸事。”
  宿淮猛地抬头。
  言锦往日里总是没个正经,看上去嘴上不把门,实则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心里拧得门清,他不想说的事情,谁也没法让他开口,若是问多了变会被这人插科打诨地混过去,事后还会被调侃一番,是个不怎么交心的棒槌。
  如今却是他头一次主动提起往事。
  那时的言锦初初离家,他活了两辈子,其实也没去过什么地方,上一世大多被困在医院,这一世也大多被关在言府,所以心中解脱,满是对未来的憧憬和少年意气。
  他跟着殷竹霜学了一断时间的医术,诚然,他的天赋极高,治好了许多病人,头一次靠自己做成一件事,欣喜之余有些自满,私心里觉得自己就是奇才,常常不顾劝阻自己研制新药给病人用,于是在这样的想法中,他险些闹出来人命。
  这事最后是殷竹霜拧着他的后领,用藤条压着给人家认错才免了一场官司。后来殷竹霜罚他抄了整整一年的医书,风雨无阻,每日必查。
  也就是那时他才真正明白一个大夫手中握着的是什么,再不敢任性妄为。
  “君子如玉,当临渊不惊,不争明月自照山河,修得一身明月魄,方能存活于乱世。”说到这里,言锦话音一顿,看向宿淮,“然而宿淮,我们是大夫,既成了大夫,便要入世去。”
  “生命之事于所有人而言皆是无法想象之重,务必郑重对之。”
  宿淮看了他许久,心中忽然一酸,自他尚未习得几个字时家里便再无长辈,无人教诲他,在三生堂的几年,师门几人都对他很好,却也无人说过这样的话。
  他原以为只要言锦真心对自己便好,再不敢有所求,那些想将人占为己有的龌龊心思总能随着长大淡忘,如今却是再不得平静。
  宿淮近乎绝望地想着,这人总是像开了屏的雀鸟,在自己眼前招摇过市,如何淡忘?
  作者有话说:
  ----------------------
  “我见君来,顿觉吾庐,溪山美哉。”出自辛弃疾《沁园春》
  第23章 我把师弟哄好了~
  “宿淮?”言锦见他迟迟未说话,担心又像先前那般发懵,连忙捧了他的脸着急喊着。
  太近了。
  宿淮闭了闭眼睛,眼前人眼中口中都是自己,连身上的香也于他的一般无二。
  若是控制言锦的行为踪迹,他会厌恶吗?
  言锦皱了皱眉,怎么反而闭眼了?莫不是又在钻哪门子的牛角尖?
  自己又没说不同意他跟林介白去西北,怎么还能有这般大的气性?
  见人不应,言锦心中着急,索性倾身上前——
  谁知那矮凳“嘎吱”一声脆响,一条凳腿竟毫无征兆地断了!
  他整个人顿时失去平衡,慌乱地向前扑去,不偏不倚正好砸进宿淮怀里,手忙脚乱间一把抓住宿淮的头发想要稳住,岂料发带一松手一滑,二人顿时滚作一团,双双跌倒在地。
  宿淮被结结实实压在下面,闷哼一声睁开眼,恰好对上言锦近在咫尺的鼻尖。
  事发突然,他眼中还带着茫然,但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反应楼住言锦的腰以防他又滚到地上去。
  四目相对,空气凝固。
  言锦尴尬得想钻地,还好此处隐蔽,旁人看不见。
  他手撑在宿淮耳侧,整个人僵成一块门板,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人,最后举着宿淮的发带,眨巴着一双无辜的大眼,道:“……我说是凳子先动的手,你信吗?”
  宿淮沉默片刻,忽然低低笑了起来。
  他们现在的模样实在太过滑稽,于是两个人就这样在地上笑得像个二傻子。
  就这样过了一阵,言锦想要起身,宿淮突然神色一变,一把箍住他的腰身:“别动。”
  他抿了抿唇,垂下眸子睫毛忽闪,偏首看向一边,低声道,“你压着我衣带了。”
  言锦这才低头看去,宿淮约莫是方才倒下时被他胡乱扯乱了衣襟,连带着腰间的衣带也松松垮垮地散了一截在身侧,而他正跪坐在宿淮身上,膝盖恰巧压住了散出来的衣带,若是像方才那样直接起身,衣带怕是要直接“罢工”。
  他想象了一番被迫在大街上衣衫凌乱的宿淮,那不得炸得火树银花?他心中狠狠敲了一下鼓,但又怕真将衣带弄散了,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宿淮拢了拢衣襟,又道:“你先将膝挪一挪。”
  “哦。”言锦照做,问:“然后呢?”
  说完他抬头与宿淮对视,又是一阵沉默,在宿淮的欲言又止中忽然反应过来,然后个屁!衣带都拿开了还不起来?
  宿淮还心有悸动,想要说些什么,然而抬眼便见言锦蹭的一下起身,一头撞在了树上。
  言锦一连撞了几下,开始命令自己的大脑:“忘掉!快忘掉!”此事不堪回首,何必留念!是会在半夜突然回想起的尴尬时刻啊!
  宿淮:“…………”
  刚才那点悸动瞬间碎得连渣都不剩。
  他勾起的唇角收得四平八稳,只觉得此生一眼看到了头,必定是上一世造了灭人九族的孽,这辈子才罚他喜欢上言锦!
  他整理好衣裳,面无表情地拧着言锦的后领拖了回来,伸手道:“我的发带。”
  言锦被拧着后领,像只被叼住后脖颈的猫,顿时老实了。他讪讪地将手中的发带递出去:“……师弟啊,咱有话好好说,别生气。”
  宿淮接过发带,指尖无意间擦过言锦的手心,他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只淡淡道:“到我身后去。”
  “啊?”言锦一时没反应过来。
  “替我束发。”宿淮端坐在树下的石头上,语气依旧平稳,“你拆的,你负责。”他微微偏过头,示意自己散落满肩的墨发,“这样如何见人?”
  言锦这才发现,眼前的宿淮是他从未见过的,青丝如瀑散下,平白给这张平日略显清冷疏离的脸添了几分难得的慵懒,而恰恰是这份慵懒又平白给他精致的眉眼添了些诱惑,就像是雪山上的花突然到了眼前,谁见了都想上去摸两下。
  他拍了拍脸让自己清醒些,依言转到宿淮身后。
  “这里虽隐蔽,但难免有人经过,我给你束简单些。”言锦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捧起宿淮的长发,发丝如瀑,带着宿淮身上与他相同的清香,缠绕在指间,有种难以言喻的亲昵感。
  他先前在卧佛山时,常常帮李婆婆给小乞丐们梳头发,是以对这种事情十分得心应手,三下五除二便将宿淮的头发束好。
  “好了。”言锦退后两步欣赏着自己的成果,忽然瞥见桌上还剩了一根红线,那是宿淮为自己编织红绳剩下的,而红绳有护他一生平安顺遂的意思。
  有什么念头在心中一闪,他一把按住将要起身的宿淮,拿过红绳,将它一并编进了宿淮的发中。
  他的指尖偶尔划过宿淮的颈侧或耳廓,那微凉的触感让宿淮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栗,但他始终沉默着,享受着这自己要来的慰藉。
  此时天边已有暮色,夕阳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落在二人身上,这一刻仿佛变得缓慢而绵长。
  “好了!”良久,言锦长出一口气,“你看看还行吗?”他言锦亮晶晶的,写满了“快夸我”。
  “很好。”他语气平淡,眼底却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走吧。”
  “去哪?”言锦眨眨眼。
  “城郊。前日初到淮安时,听闻城郊每日都有武舞,想去看看么?”宿淮看似随意地提议,袖中的手指却微微蜷起,留意着言锦的反应。
  “好啊!”言锦果然眼前一亮,他前世今生都想做一名闯荡江湖的大侠,奈何实在身体不行,只得退而求其次看别人做大侠,但大侠也难碰着,便再退一步,迷上了看武术。
  他立刻将方才的尴尬抛诸脑后,兴致勃勃地拉住宿淮的衣袖,“那还等什么,快走快走!去晚了可看不到好的。”
  城郊竟比城内还热闹些。
  临时搭建的集市却摊贩云集,各式各样的商品琳琅满目,而在集市一旁竖了一个两人高的高台,高台下堆放着许多孔明灯,据来往的百姓说,今日是最后一次武舞演出,这灯是用来给他们祈福践行的。
  远处空出的场地上,锣鼓喧天,喝彩阵阵,显然表演已经开始。
  当真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言锦拉着人灵活地钻进人群,占了个极好的位置。
  很快台上敲锣三声,演出结束。
  言锦意犹未尽,转身想对宿淮说些什么,却被骤然涌动的人流挤得一个趔趄。
  “小心!”宿淮连忙伸手去拉,奈何散场的人实在太过拥挤湍急,瞬间便将两人冲开了一段距离。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