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宿淮一边挑拣着刚挖回来的药材,一边道,“林师兄,劳烦你来帮个忙。”
“我不!我要回去,这里白天热得要死,晚上又冻成冰,吃不好睡不好,衣裳首饰也不漂亮,来这大半年我都瘦得皮包骨了!”林介白嚷嚷着将脸埋进了小羊羔的绒毛里,大有将自己憋死的架势。
宿淮听着哀嚎面不改色,继续挑拣药材,而后将背篓放在林介白身旁,道:“这是小玛要的甘草,劳烦师兄送到她家去一下。”
林介白闻言,泪眼汪汪抬头,抗议道:“我哭了这么久你就不能安慰一下吗?还支使我干活!”
宿淮揣着手一言不发,只微微一笑而后转身继续做事,这笑温柔极了,是大姑娘小姑娘都喜欢的那种,但林介白猛地打了个寒颤,连忙将小羊羔放下背上背篓。
他背背篓的空隙小心翼翼扫了宿淮的背影一眼,愣怔了一下。
小师弟怎么和大师兄越来越像了?
宿淮身形如松,天色将他的一身青袍融入苍茫之中,自有一份岿然不动的沉静。仿佛天大的事塌下来也能化险为夷。
有这样气度的人,林介白还见过一个,那就是言锦。不过不同的是宿淮比言锦更加安静,言锦是独自一人时才会露出的本色,而他则是由外到内的静。
“小师弟如今也算得这里小有名气的神医了,当真了不起。”林介白有心叹道。
他一向不吝啬夸赞,加上宿淮的成长都有他参与,是以夸得十分走心。原以为至少能让人笑一笑,不料宿淮只看了眼背篓,淡淡道:“林师兄着相了,医者不矜名,不计利。你还是先将甘草送去吧。”
说完便抱着剩下的药材离去,留下林介白喝了一嘴冰凉的风:“……”
混账小子!不愧是大师兄带出来的,大师兄明着气人,宿淮暗里损人,当真一脉相传!
林介白气呼呼往前走,忽然一道身影越过他直奔远处的宿淮而去。
正是他要找的小玛,他想把人叫住,然而人跑得太快压根没看着他。
小女孩在草原上奔跑,辫梢飞扬,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
“小淮哥哥!”她挥舞着手中的东西,喊道,“有你的信!信封上写着你教我们认过的名字。”
林介白追得气喘吁吁,还抽空想了一下宿淮教过这里的孩子们什么名字。
他回想了一番,一下木了脸,只想扇自己几巴掌。
回想什么?自讨苦吃吗?还能有什么字?除了言锦还能有什么字?宿淮那脑子里除了大师兄还能想到其他人?
他一下失去了干劲,郁闷得想揍人但又不敢真动手,只得祈祷他家大师兄的回信依旧不解风情。
那边宿淮将药材放到地上,擦了好几次手才接过信,又磨蹭了许久才打开。
然后林介白就看着原本鲜活起来的宿淮一下像枯萎的花一样焉了下去。
很好!
林介白心情愉悦地抱起小羊羔亲了一口,连带着背篓都觉得眉清目秀起来,大师兄果然不负他望。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当草原的风再度吹过扬州巷陌,已是三度春秋流转。
风打着卷吹过周青珩的头发留下了满头的雪粒子。
外面薄雪覆着青瓦,河中浮着碎冰,连画舫都歇了,周宅门口却停了一辆即将远行的马车。
“阿——嚏!”周青珩拢了拢斗篷,道,“真就走了?”
言锦正指挥小厮们将他的东西搬上马车,闻言哭笑不得:“我表弟都会撒欢乱跑了,你就放过我吧,让我回三生堂。”
“呸!小兔崽子,我那是为了困住你吗?我那不是……”
“我晓得我晓得。”言锦笑道,“多谢舅舅。”
他又道:“言家所有的家产于我没什么用,就都交给舅舅了,地契房契已经派人送了来。”
周青珩顿时收了气焰,郁闷道:“你何苦都给我,留着自己傍身也好。”
“就当是我父亲送给我母亲的吧,他本也无心这些。”言锦在乌雪的搀扶下上了马车,他又回眸看向周青珩,“再说了,就算我有事,舅舅不帮我吗?”
言锦这番话让周青珩高高扬起了下巴,见将人哄好,他才对乌雪道:“言府已无人,往后留在周家或是去外面闯荡,都随你的心意,若是想自己安稳度日,我也为你留了一箱银票和十几亩地,一切在你。”
说着他话音一顿,擦了擦乌雪的眼泪,温声道:“就像十年前我说的那般,为自己而活,不必再遵循母亲的话守着我守着言家。”
“我才不是因为这个哭。”乌雪抹了一把泪,“我就是舍不得少爷,这一去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
言锦没应,只笑着揉了一把她的头,古代的车马都太慢了,往往思念要在路程中攒上许久。
宿淮在三月前便已启程返回三生堂,而他还在扬州。
周青珩不死心,又问:“不过完除夕再走?”
“不了。”言锦遥遥望了眼沂州的方向,情怯怯,盼归乡。
“归心似箭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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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啦[让我康康]
第25章 心意
大雪纷飞,马车在客栈门前缓缓停稳,厚重的积雪几乎掩没了半个车轮。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起,先是露出一截月白色的衣袖,随即一位公子俯身下车。
他披着斗篷,领口绒毛间露出一张漂亮的面容。眉眼如画,鼻梁挺直,唇色因寒冷而略显浅淡,原本衬得整个人如冰雪雕成般清冷,偏生他眉间有一点红痣,平添了几分雪中艳色。
言锦站稳身形,他轻轻拂去肩头落雪,借着门前灯笼的光望向客栈招牌,“饮山云院”四个字在风雪中摇曳。
“这不像客栈名,倒像是隐居别院。”他回眸一笑,眉眼弯弯,暖意从眼中一直蔓延到唇角,“老板好雅致。”
那边老板将马拴好,闻言乐道:“言公子说笑了,不过是客栈开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取个应景的名罢了。”
说着他率先走到言锦前面,伸手掀开挡风的布帘:“言公子请,方才你的手下已经来交代过了,留了一间上房给你。”
言锦却摇摇头道:“普通房间即可。”他又拿出一张银票递给老板道,“劳驾给帮我赶马车的那两个伙计找两间房,再送些驱寒的姜汤和热水。”
“得嘞!”天寒地冻的,这样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难得来一笔大单,老板顿时乐得眉开眼笑,忙叫了人恭恭敬敬送言锦去房间。
言锦点头致意,正要跟着上楼,突然又被老板叫住。
“言公子稍等!”老板将银票对着烛火看了又看,确认无误后来到言锦跟前将他拦下,严肃问道,“言公子可是扬州来的?”
言锦有些不明所以,他的目光落到老板手中的银票上的扬州官印,猛地反应过来,不好意思道:“忘记这里不大方便去钱庄换当地银票,我马车上还有些银子,老板稍候,我去取。”
他歉意一笑就要去马车上,然而方走出一步又被拦下,老板激动地握住言锦的手道:“不不不!我不能收你的银子!”
老板又道:“有位公子替你付过了!”
据老板回忆,那大约是三个月前。
他的客栈虽说开得偏僻,却是开在了来往沂州最近的一条路旁,是以平日里看到的人也不算少,但从未有像那日那般让他记了许久的两个人。
无他,两人组合起来实在太过奇怪。
一人穿着松松垮垮的艳丽衣袍,头上插着一排鸡毛一样的东西,腰间腕间戴着大大小小形状颜色各异的石子儿,中间还偶尔串了个小铃铛,走起路来昂首挺胸,甩腰扭胯,丁零当啷一阵响,活像只显眼的公鸡。
另一人却截然不同,一袭素白宽袍,只头上腰间各系一条红绳作为点缀,广袖垂下,藏风纳月,行走间自成风度。
那公鸡一样的男子一路上蹿下跳,转着圈叽叽喳喳抱怨着什么,即便是隔着老远依旧觉得他很吵,被抱怨的白衣男子却像是没听见一般毫无反应。
就在老板啧啧称奇时,白衣男子向他走近,给了他足足可支撑客栈大半年的银子。
“那位公子说,如果遇见扬州姓言的客人,请我转赠一些东西给他。”
房间内,老板打开一个包袱,拿出几件上好的冬衣和一个瓷瓶,一一道:“这是保暖的衣物和驱寒药,都是给你的。”
冬衣做得极好,外面丝滑,里衬细致地缝了一层的兔毛,触手柔软生温,颜色也是言锦往日里喜爱的。驱寒药约莫是担心他赶路不便熬药,做成了丸子的模样,这样只需用水便可服下。
言锦取出一颗轻轻嗅了嗅,丸子是甜的。
是宿淮。
他几乎立刻确认了老板口中的白衣男子是谁,一丝极细微的颤动从指尖传来,不易察觉地蔓延至心口。
这与任何人的关切都不同,宿淮是他自己选的,再看着长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