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话音戛然而止,随即一声惨叫响彻整个小院,阿玉握着扫帚将那几个人一一打了出去,而后又看向元明。
  元明头一次见他反抗,被吓得后退一步:“你要做什么?告诉你别乱来啊。”
  他本以为阿玉也要打自己,不想眼前的人只是紧抿着唇,指向院门:出去。
  元明还要说什么,却在对上阿玉目光的那一瞬间熄了火。
  那目光怎么说呢?像深秋的湖面,没有一丝涟漪,却映照着整片天空的蓝。它不锐利,不炙热,只是静静地存在着,仿佛早已洞悉了所有的喧嚣,选择了一种更深厚的力量。
  眸色深沉,却清亮如洗,不会慌乱地游移,也不会刻意地躲避,没有因恐惧而瞪大,也没有因愤怒而收紧。那平静里,甚至可能带着一丝极淡的近乎悲悯的温柔。
  元明看着这样的目光忽然想到,这人面对他们的为难当真在意吗?他们甚至从未见过他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也从未在欺负他这件事上得到快感。
  他们以为阿玉会像其他人一般,抱着“内门弟子”这个身份不放,相反的,元明见过许多次这个人望着外面的天地时向往的神情。
  元明心中冒出一个想法来,阿玉当真有他们认为的那般不堪吗?
  他忽然觉得没意思极了,灰头土脸地离了小院。
  外面的人还在等他,没了阿玉,又变得嚣张起来:“诶你说他那些曲子是不是抄的别人的。”
  “那我哪知道,这事儿得问元明,他与那哑巴住在一个院子里。”说着那人用手肘捅了捅元明道,“你说他抄没抄?”
  元明还在愣神中,压根没听清那人说些什么,只随便应了两声便只身离去。
  在他离去后,身后爆发了一道兴奋的尖叫。
  “你听到没有!元明应了!那个哑巴的曲子就是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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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来啦
  第41章 撒娇
  元衍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 他手中紧紧握着一个巴掌大小的狐狸木雕,木雕上的刻痕还是新的,这是他耗尽最后一口心气前所做。
  他恍惚间听见有人说:“无力回天, 青霄留在这,守着他最后一刻也是好的。”
  哦, 他要死了。
  可惜,找了这么多年, 不光没找到阿玉, 连琴也丢了。
  是哭声吗?
  阿玉的哭声吗?
  也是, 怎么会不哭呢?
  小哑巴不会说话, 无人听他辩解。
  那日的天色是灰蒙蒙的, 像一块脏了的布。
  大约是阿玉进入内门的第二年,琴阁发生了一件大事。
  藏书阁失火, 许多珍贵的琴谱皆毁于一旦, 更有几本被人浑水摸鱼偷走。
  阁中长老大怒,下令彻查。
  那日元衍领了任务带师兄弟下山购买所需的物件,他刚从外面回来, 胸后还揣着新得的一本孤本琴谱, 想着阿玉见了定会欢喜。
  然而, 刚踏入山门便觉着不对, 一种异样的沉寂弥漫在琴阁之中。往来弟子看他的眼神躲闪,夹杂着难以言说的窥探。
  他心头一沉, 步履加快,径直朝着他与阿玉居住的小院而去。
  离得还远,喧嚷声便破空传来。
  “看我在他屋里发现了什么!”一人手中拿着一卷琴谱从阿玉的房中出来,得意洋洋道 “我就说他有问题!”
  “哟,人赃并获!偷谱子的就是他!我听着课上他弹的曲子好似与阁中残篇一般无二, 保不准就是偷抄的。”
  “跟他废话什么!搜!把琴找出来,看他还有什么脸弹!”
  院门大敞,里面人影攒动。元衍一眼就看见了被两个高大弟子反拧着胳膊,死死按在地上的阿玉。
  他单薄的身子挣扎得徒劳,脸颊紧贴着冰冷的地面,沾了尘土。
  他发不出声音,只有喉咙里溢出破碎的呜咽,那双总是盛着温和清润的眼睛低低地垂着,无波无澜,像是习惯了。
  从他家中出事起,这样的事情几乎每天都在发生,他总是拼命比划着想要解释,但无人愿意看他辩解。
  若说此生最安稳的时日是在何处,那大约是在初初住进元衍的院中时。
  虽然好景不长,但他也还算得上舒心。
  其实他并不奢求什么,也没有追名逐利的心,即便此生身体无法脱离束缚,只要他的琴还在身边,心中便是自由,所以对于这些人的污蔑也好欺负也好,他都不十分在乎。
  他的淡然一直持续到琴被一人从屋里粗暴地拎了出来。
  那人随意晃荡着,眼看就要砸在地上。
  阿玉顿时瞪大了眼睛,使劲扭动着身体想要将琴抢回来,但他的力气太小,以前里挑水都因不够桶数时常被罚,又怎会挣脱这几个人。
  “急了急了哈哈哈哈哈哈。”那人拍了拍阿玉的脸,“我告诉你,别指望元师兄能来救你,他早就下山去了,不要你了!”
  “啊啊啊啊啊!!!”
  忽然手上传来一阵巨痛,那人连忙将手抽开,再看时已有一排泛血的牙印。
  阿玉将口中的血吐出去,狠狠皱了皱眉。
  那人痛呼几声,气得跳脚,扬起手就要扇阿玉一巴掌。
  就在这时——
  “放开他!”元衍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一般,让院中瞬间一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他身上,带着几分忌惮。
  为首的那人强自镇定:“元师兄,你回来得正好。阿玉抄袭阁中秘谱,证据确凿,我们正要带他去刑堂……”
  话音未落,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劲风扫过,两声痛呼几乎同时响起,那几人已踉跄着跌开,捂着手腕,面露惊骇。
  “证据?”元衍猩红着眼,一步步走过去,目光扫过地上颤抖的阿玉,扫过那张被随意扔在一旁的琴,最后定格在说话那人脸上,眸色沉得骇人,“谁看见他进藏书阁了?谁又断定这曲子,定是抄的?”
  “这……曲谱在此,比对便知!若非抄袭,他一个无师自通的哑巴,如何能作出这等精妙之曲?”
  “精妙?”元衍嗤笑一声,那笑声里淬着冰,“所以,你们就凭这莫须有的揣测,私闯长老弟子的居所,动私刑?”他的视线落在阿玉被拧得发红的胳膊上,“谁给你们的胆子?谁领你们进来的?”
  元衍俯身,想将阿玉扶起,冷声道:“将元明叫来,一道送长老阁处罚。”
  就在这时,身后一道风袭来。一弟子见事态失控,竟恼羞成怒,抱起一块石头狠狠朝着阿玉砸了过来!
  这一下若砸实,阿玉不死也重伤。元衍眼底最后一点理智彻底崩断。他记不清自己具体是如何出手的,只听见骨骼错位的脆响,听见痛苦的哀嚎,看见人影在他手下一个个倒下。
  等到长老们闻讯赶来,院子里已是一片狼藉,那几名弟子躺在地上呻吟,伤势不轻。元衍站在中央,衣衫微乱,呼吸有些急促,将阿玉紧紧护在身后,眼神如刀般扫视着周围,无人敢再上前。
  但阿玉身体却开始颤抖起来,方才那些人羞辱他都没令他害怕,此刻他看着手臂受伤满手鲜血的元衍,忽然红了眼眶。
  他心中一空,竟觉得有些提不上劲来。
  有什么回不去了,即便他继续隐忍,也回不去了,所有肮脏的事物都被放到了阳光之下,此事无法善了。
  后续的审判变得简单而粗暴。
  元衍为护人下手过重,重伤同门,被罚在自己房中闭门思过,若无长老令无人可进。。
  而阿玉,则被带往刑堂正式审问。
  元衍一直在拼命反抗,甚至持刀以自杀威胁,他以为长老们会看在他的份上重新审视阿玉窃谱一事,但此事重大,需要有人认罪。
  阿玉静立于院门前,风拂过他单薄的身子,他轻轻挣脱了搀扶,自己站直了。即使衣衫狼狈,发丝散乱,脸上泪痕未干,他依旧仔细地拍去了身上的尘土,理顺了衣襟。
  他走向刑堂长老,微微颔首行礼,姿态依旧温和,背脊却挺得笔直。
  他没有看元衍,或许是不敢,或许是不能。
  但元衍至今记得分明,那双眼中,那里面没有求救,没有辩解,是阿玉身上极少出现的傲气。
  元衍以为事情很快就会过去,长老们也会开诚布公地还阿玉清白。
  直到他从看守弟子口中得知阿玉被用了拶刑。
  “开门!放我出去!”元衍疯了一样撞击着房门,他双眼赤红,“你们疯了吗?屈打成招?”
  “元师兄!你别这样!长老有令……”看守弟子慌忙劝阻。
  “滚开!”元衍怒吼着,使出全身力气撞开阻拦他的人,向刑堂跑去。
  没跑出多远,一道人影迅速闪出,拦在了他的面前,正是他的师弟元明。
  “师兄!回去!”元明张开手臂,脸色紧绷,“你现在闯过去,只会让事情更糟!”
  “更糟?”元衍指着刑堂的方向,声音因为愤怒而嘶哑颤抖,“他们对他用了刑!元明!他们夹了他的手指!他不能再弹琴了!你告诉我还能怎么更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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