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她缓缓舒了口气,低声道:“很糟,想象不到的糟。”
  “发病的人越来越多,最开始只是发热咳嗽,浑身无力,但很快就会出现咳血、昏厥。死了已经不下十人了。”
  叶琦像是累极了,也顾不得什么,撑着膝盖坐在路边:“现在最要紧的是,药材早就用光了,镇子被封锁,粮食也极度紧缺,人心……都快散了。”
  宿淮眉头紧锁:“我和夏师姐带了一批药材和粮食来,但都被扣在外面了。”
  叶琦眼中刚亮起的一点光又熄灭了。
  夏箐颜急切地问:“叶大夫,您对这瘟疫的源头,有什么头绪吗?”
  叶琦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发病太散了,东一家西一家,像是突然就冒出来的。”
  她叹了口气:“我也……”
  她的话还没说完,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和打斗声!
  “是我的!你他妈放开!”
  “放屁!这是老子先拿到的!”
  “抢啊!不抢等着饿死吗?谁都知道官府不打算管我们了,现在谁抢到药和吃的谁就能活。”
  只见街角一处人家前,那里是别人临时堆放杂物的角落,此时有七八个镇民正扭打在一起,争抢着几袋不知从何处得来的米面和几捆干菜。
  他们过得煎熬,一个个眼窝深陷,面色蜡黄。古瓷镇是出了名的民风淳朴,大家都互帮互助,几乎把一个镇子活成了一家人,此刻像疯了一样,拳打脚踢,嘶吼着,仿佛对方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死亡的恐惧终于压垮了最后一丝理智,紧绷的弦,断了。
  “别打了!都住手!”叶琦急忙上前呵斥,但根本没人听她的,一个被打倒在地,另一个立刻又红着眼爬起来扑上去。
  宿淮面色一沉,正要上前。
  就在这时,一声尖利的怒骂从一旁的小屋传来:“一群没骨头的东西!”
  几人动作一顿。
  混乱中,一个干瘦佝偻的身影拄着拐杖,动作却极为利索,她快步地走了过来。
  这人大家都认识,正是窦阿婆。
  她平时就嘴碎刻薄,脾气也不好,没几个人喜欢她,也没几个将她当回事儿,所以地上争斗的几人只停了一瞬便又继续。
  窦阿婆冷哼一声,一拐杖拦下又要上前的宿淮。
  只见她走到混乱的人群边,举起手中的拐杖,对着那几个抢得最凶的人,没头没脑地就打了下去!
  “哎哟!”
  “谁打我?”
  “窦老婆子你疯了?!”
  那拐杖打得又快又狠,专往人胳膊、后背这些肉厚的地方招呼,虽然力气不大,但架势十足,倒是把几个打红眼的人暂时打懵了。
  “抢!抢!抢!”窦阿婆扯着嗓子破口大骂,唾沫星子横飞,“抢就能活命了?啊?把这点东西抢烂了,大家抱着一起死!”
  她举着拐杖一个一个点过去,高高仰着下巴,唾弃道:“看看你们一个个的,像什么样子!还是不是古瓷镇的人了!好几个大男人,不去帮忙,不去想办法,在这里争抢,你们连我孙女都不如!我孙女好歹还在帮叶大夫照顾病人!”
  她骂得气喘吁吁,一双老眼却瞪得溜圆,扫过那几个面红耳赤的镇民。
  一个被打了的壮汉不服气,梗着脖子道:“不抢怎么办?没吃的没药的,横竖都是死!”
  “呸!”窦阿婆一口啐在地上,“死了活该!一点出息都没有!”
  她顿了顿,喘匀了气,见几人垂头丧气的不说话,拐杖在地上剁了几下,又声音低了一些:“我老婆子家里,还有小半罐上次生病没吃完的药渣,还有几把米面。”
  她轻叹一声,对叶琦道:“待会儿,都拿出来,给那些病得重的,还有带着娃的年轻媳妇分分。”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宿淮和叶琦。
  他们是都见过窦阿婆的厉害的,想当初将窦小花打得满地乱窜也没说过一句软话。
  谁都没想到,这个平时最计较,最不讨喜的老婆子,会在这种时候站出来,拿出了自己保命的东西。
  那壮汉张了张嘴,脸上阵红阵白,最终羞愧地低下了头,默默松开了手里攥着的半截面袋。
  窦阿婆哼了一声,拄着拐杖,又对着宿淮和叶琦的方向,语气依旧不怎么好:“你们两个大夫,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想法子啊!真等着我们全死光?”
  叶琦擦了擦眼角的泪,笑道:“是,阿婆,我们这就去想法子。”
  窦阿婆这才满意点头,转身走了,嘴里还在骂骂咧咧的不知道说些什么。
  宿淮目送她离开,深吸一口气,对叶琦和夏箐颜沉声道:“不能再拖了。立刻划分疫症区,把所有出现症状的人集中隔离,重症和轻症分开,避免互相传染,也方便用药。目前没有症状的人尽量待在家里,减少走动。”
  叶琦立刻点头:“好!先前给青霄他们辟出来的那个小院没忍住,正好能用,另外还有祠堂,那地方大,通风也好,可以用来安置轻症的人。病情加重的人安顿在小院集中看护,二位觉得如何?”
  夏箐颜沉思片刻,补充道:“水源,一定要注意水源干净,还有处理病死之人和他们的衣物,必须焚烧或者深埋。”
  命令很快传达下去。在窦阿婆那出乎意料的举动带来的短暂震慑下,一些身体尚且还算不错的镇民开始行动起来,帮着收拾祠堂,搬运病人。
  宿淮、夏箐颜和叶琦则立刻投入了对现有病人的诊治中。
  没有足够的药材,他们只能采用最保守的方法,用仅有的艾草熏烤屋子消毒,用物理方式给高热的病人降温,喂一些简单的清热解毒的土方草药,效果微乎其微。
  “大夫,我是不是要死了?”
  临时铺的草铺上,一个个往日鲜活的镇民痛苦呻吟,眼中满是求生的渴望,但很快目光又暗淡下去,咳出来一口血。
  三个大夫的心都像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喘不过气。
  …………
  夜色再次降临,古瓷镇死寂得可怕,只有祠堂和几个重症的看护点还亮着微弱的灯火,偶尔传出几声压抑的咳嗽或痛苦的呻吟。
  重症的看护点又增添了几个,几日下来几人都疲惫不堪。
  这夜是夏箐颜负责巡视。
  宿淮揉了揉眉心,和叶琦凑在烛火下,面前摊着几张简陋的记录,上面写着发病者的姓名、去向,发病时间。
  “叶大夫,你再仔细想想,”宿淮的手指划过那些名字,“最开始发病的几个人,他们之间有没有什么联系?比如,都去过同一个地方?或者,接触过同样的东西?”
  叶琦揉着胀痛的额角,努力回忆:“最早是镇东头的王屠户,然后是他隔壁的李木匠一家,接着是……是住在河边的周大娘和她儿子……哦,对了,还有窦阿婆家隔壁的那个货郎,叫陈凡生的。”
  “陈凡生?”宿淮捕捉到一个信息,“他是货郎?经常外出?”
  “对,”叶琦突然想起来什么,忙点头,“就是他最先有症状,他还有个媳妇叫杨轻柳,他们刚开始也只是头痛咳嗽几声,没人当回事,不料后来头痛的人越来越多。”
  宿淮神情一凝:“他之前有没有带回来什么特别的东西?或者,他去过哪里?”
  叶琦皱着眉头,仔细回想:“陈凡生……他最后一次进货回来前好像提过一嘴,说前段时间往南边走了趟,收了点……收了点什么皮子回来?”
  说到这里,她忽然进屋拿出一本册子,上面记录了前些日子对镇民们的问话,她快速翻到一页,确认道:“对,好像是些没制好的生皮子,味道挺大,他还抱怨说亏了本。”
  “生皮子?南边?”宿淮的心猛地一跳。盛夏将至,南方湿热之地,若有接触病死牲畜的生皮,或引发疫病,他曾在一本医书上见过一例病例,症状与眼前颇为相似!。
  “那些皮子呢?”宿淮急问。
  “后来为了防止镇中疫病蔓延,镇民们自发将用过的东西清洗了一遍,有的扔了,他们好像扔到镇子后面那个废弃的瓷窑附近了?”叶琦不太确定地说。
  “瓷窑?”宿淮站起身,“那里靠近水源吗?”
  叶琦脸色也变了:“不远!镇子用的河水,上游就经过那附近!”
  两人对视一眼,难道源头就在这里?那些携带疫病的生皮,污染了水源?
  就在这时,祠堂外面突然又传来一阵喧哗,还夹杂着哭喊叫骂。
  “怎么了?”叶琦撑着桌子起身,想要外出查看。
  一个帮忙照看病人的年轻人跑进来,气喘吁吁:“宿大夫,叶大夫,不好了!窦阿婆她晕倒了!还有些发热了!”
  宿淮和叶琦心里同时一沉。
  窦阿婆年纪大了,白天又劳累激动……
  他们立刻赶了过去。只见窦阿婆被安置在祠堂角落的草铺上,脸色潮红,呼吸急促,已经陷入了半昏迷,夏箐颜正拧了湿布给她擦拭额头降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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