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林介白检查了言锦背后的伤口,熟练地给他包扎。
  言锦此刻才稍微放松了些, 问道:“侯爷怎会在这儿?”
  温邬冲着应泊舟的方向抬抬下巴:“明面上是跟着他带兵剿匪。”他眯了眯眼,“实际上嘛, 调查一些上边见不得人的事, 具体什么事就不告诉你了, 免得惹祸上身。”
  他看着言锦苍白的脸, 越看越觉得不顺眼, 收起了那副懒洋洋的调调,眉头微蹙:“倒是你, 怎么回事?弄成这样, 如果不是林三探听地形恰巧打听到你在附近,我可就见不着你了。”
  言锦裹着干燥的外袍,靠在火堆边, 这些时日发生的事快速说了一遍。
  温邬听完, 眼神冷了下来:“一个小小的古瓷镇, 瘟疫而已, 何至于此?”他指尖轻轻敲着膝盖,对林三林四道 “看来这里面水还挺浑, 先记下。”
  林三林四颔首:“是。”
  “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药送进去,”言锦急切地看着他,“宿淮和我师妹还在里面,药材估计已经断了,镇上每天都有死人!”
  温邬与应泊舟对视一眼, 道:“你不去?”
  言罢,他也未等回话,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走吧。”
  “去哪?”一直坐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发话的林介白一愣。
  “当然是去古瓷镇。”温邬勾了勾嘴角,眼神却没什么笑意,“本侯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拦本侯的路。”
  ***
  古瓷镇内,情形一日比一日糟糕。
  宿淮和叶琦根据线索,找到了货郎陈凡生的家。那是一个十分简陋的小院,位于镇子的最西边,平日里也没什么人来,但此时还没靠近,就听到里面传来哭喊和打骂声。
  “滚出来!瘟神!”
  “都是你们!把瘟疫带回来的!”
  “打死他们!”
  几个情绪激动的镇民正拿着棍棒和石头,朝着紧闭的院门猛砸,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着。
  院子里,隐约传来女子低低的哭泣声。
  “住手!”宿淮厉声喝道,和叶琦快步上前。
  那几个镇民看到宿淮和叶琦,动作顿了一下,但脸上的愤怒未消。一个男人红着眼睛吼道:“宿大夫!叶大夫!你们别拦着!就是这家!陈凡生从外面带回来的脏东西,害了全镇的人!”
  “对!我爹身体健壮本来可以安享晚年,就是因为这个病没了!!”
  “我娘也没了!”
  “让他们偿命!”
  群情激愤,眼看就要控制不住。
  就在这时,院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一个面容憔悴的年轻妇人站在门口。
  她正是陈凡生的妻子杨轻柳,此刻她脸上还带着泪痕,身上沾着灰土,显然刚才被打砸时不可避免的受了波及。
  她看着门外愤怒的人群,身体微微发抖,但还是鼓起勇气,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各位乡亲对不住,是我们家的错,这我们认。”杨轻柳声音哽咽,近乎是以泪洗面道,“可是凡生他也不知道会这样啊,他现在也病倒了,我们家就他一个主心骨,我们也快走投无路了。”
  她抬起泪眼,看向宿淮和叶琦,眼中满是哀求:“宿大夫,叶大夫,求求你们,救救他,他知道错了,他真的不知道会这样。”
  叶琦看着她,终究是轻叹一声,上前扶起杨轻柳:“先起来,事情还没弄清楚。”
  叶琦转向那些愤怒的镇民,沉声道:“现在不是追究谁对谁错的时候!就算真是他带回来的,他也是无心之失!眼下最重要的是治病救人,防止瘟疫继续扩散,你们在这里打死他们,瘟疫就能好了吗?只会让镇上再多死几个人!”
  见那打砸的几人都默不作声了,叶琦才放柔了声音劝道:“大家都冷静点,宿大夫和我们一直在找治病的法子,你们这样闹,不是添乱吗?”
  这时,屋里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伴随着虚弱的呼唤:“轻柳,外面,怎么了……”
  杨轻柳连忙擦擦眼泪跑进屋。宿淮和叶琦跟了进去,只见昏暗的屋子里,陈凡生躺在土炕上,脸色蜡黄,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着,嘴角还残留着一点血沫。
  他看到宿淮和叶琦,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浑身无力。
  “宿大夫,叶大夫,”陈凡生声音嘶哑,他死死咬着牙,撑起半边身子,眼中充满了愧疚,“对不住全镇的人,是我害了大家,我该死。”
  说到这他忽然情绪激动起来,又咳出几滴血,哭诉道:“可这与轻柳无关,她当真无辜。”
  杨轻柳低声哭泣着。
  宿淮按住他:“别说话,省点力气。”他检查了一下陈凡生的症状,和重病安置区的其他人一样,甚至更严重一些。
  陈凡生终究是支撑不住,倒了下去,他抓住宿淮的手,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宿大夫,我听说,还没找到对症的药。”
  他粗喘了几声,才将气顺了,又道:“拿我试药吧,反正我也活不成了,要是,要是能试出有用的方子,也算我赎罪了……”
  杨轻柳在一旁捂着嘴,泣不成声。
  宿淮垂眸看着陈凡生,他正要开口。
  突然,外面跑来一个人,他慌张道:“不好了宿大夫,夏大夫好像不太对。”
  宿淮和叶琦具是一愣。
  夏师姐!
  宿淮心中一慌,快步跟着来人返回夏箐颜所在的地方。
  如果说三生堂中除了言锦谁与他关系最为亲厚,那只有夏箐颜。
  那是在他十三岁初初被言锦找回来时,带着他成长了几年的师姐。
  “不行。”宿淮坚决道,“就算是师兄在这里,也不会允许你试药的。”
  在祠堂外的一棵老树下,微风拂过,却吹不散几人心中的苦热。
  “小师弟别急呀。”夏箐颜的声音有些沙哑,她看着宿淮,眼神平静,语气却坚定,“这次的疫症还没能得到有效的药,总得找人试的,与其找其他人,不如找我呢。”
  “你知道的,我是最合适的人选。”她笑道,“我本来就是大夫,对药的种类和用量对身体的反应作为熟悉,我来试药会快很多,这样也能有更多人得救。”
  夏箐颜继续说道:“师父给的药,我没吃。”
  她指的是殷竹霜先前给言锦的药,言锦给了宿淮,在今日镇子后,宿淮全部分给了夏箐颜和叶琦,现在,她又全部还给了宿淮。
  她此刻内心是前所未有的平静,相比起来照顾病人却始终不得显著效果的心急如焚,她更愿意像现在这般以身入局,如此至少能真正为受苦的百姓做些事。
  这可真不像自己。
  夏箐颜想了想,自己明明最初害怕病人在自己手中不得痊愈,一心想要逃避的胆小怕事的人。
  现在遇到这种事,竟然能挺身而出了。
  嗯……这是跟谁学的呢?
  啊,想起来了,大师兄啊。
  大师兄从不退缩,天大的事只要硬着头皮顶上,就没有他解决不了的。
  那人不看过去不看未来,只看当下,他从不因未知的事物害怕得蜷缩起来。
  那样强大,是她曾心生向往并时时让自己自省之人。
  所以她学着大师兄的模样,不管遇见什么事,先踏出一步,而后总能一点一点的化解,渐渐的,她习惯了,最终变成了如今这样。
  我是十分欣喜的。夏箐颜这样在心中道。
  “小师弟,我愿意试药,多一个人,多一分把握。”
  她顿了顿,露出一丝虚弱的笑容:“而且,我相信你和叶大夫。”
  宿淮看着她,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夏箐颜说得对,这是目前唯一可能快速找到有效药物的方法,但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师姐去冒生命危险?
  夏箐颜却只是拍了拍他的头:“你也长这么大了啊,能离开大师兄独当一面了。”
  最终,在巨大的压力和紧迫的时间面前,宿淮妥协了。
  他将陈凡生和夏箐颜单独安置在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开始根据之前的推断和有限的医书记载,谨慎地调配药方,在他们身上进行试验。
  叶琦想要帮忙,却被宿淮严厉拒绝。
  “叶大夫,你必须留在外面。”宿淮将叶琦拉到一边,从取出一个小瓷瓶,塞到她手里,殷竹霜给的药全部给了叶琦。
  “这里面的药,你拿着。从现在起,你尽量不要直接接触重症病人,确保自己不要染病。”
  叶琦一愣:“宿大夫,你这是……”
  宿淮脸色疲惫,眼神却异常清醒:“我们三个现在都很危险。镇上不能没有大夫。你必须好好的。”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再抬眸时连带着疲倦都消失得一干二净,他正色道:“万一,我是说万一我们都倒下了,至少还有你能主持大局,尽可能的拖延时间,等到外面救援来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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