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林寡妇听到答复,脸色灰败,看起来真像快没气似的。
  她在雪地里跪了很久,久到天色黑沉,快要冻僵,仿佛才终于接受被自己儿子抛弃的事实,她踉跄着爬起来,佝偻着背,慢慢朝着草棚的方向走去。
  那一刻,陈淮安感觉到她也只是一个垂暮的老人,往日的纠葛像天空飘起的细雪,落在土里,融化后消失不见,让人再想不起来。
  这草棚按理来说把病患隔离起来是好事,但是一旦隔离,里面的人就需要有人给他们送吃的喝的,还有药材。
  但这需要冒着极大的风险,没人愿意去,即使自己的亲人在里面也一样。
  里正在村里动员了很久,也没人愿意领这个差事儿,他无法,只能让自家儿子上阵,结果没几天他儿子也感染了,这下更没人去了。
  草棚变成了灾难所,里面饿殍遍野,病骨支离,时不时能听见里面传来痛不欲生的哀嚎。
  惨烈的嚎叫又给这个村子添上一层阴霾。
  因此,有的人宁愿隐瞒病情,也不愿意把生病的亲人送进去。
  有的人却截然相反,如同王大柱一般,巴不得把人赶进去。
  官府的救援迟迟未到,众人看不见一点希望,草棚里已经开始有人死亡,一卷草席卷着被抬出来,再连夜埋掉,再无一点生息。
  陈淮安已经好几日睡不安稳,他们家现在没什么事,也吃喝不愁,但这样的场景却每日都在他面前上演,他们又能躲多久呢?
  他想做点什么,他能做点什么?
  一双手轻轻搭在他肩上:“心里不痛快?”陶十七的声音不大,但也打破了陈淮安片刻的寒冷。
  陈淮安对上陶十七那双清澈的眼睛,苦笑一声:“只是觉得人性真是复杂。”
  没事的时候母慈子孝,大难临头也可以狠心决绝。
  陶十七的声音透着一股锐利:“自私的人一向如此,即使是一心为自己的亲娘,危险来临时,也能弃之如敝履,连野兽都比不上。”他说完后,声音软了一点:“你想怎么做?”
  陈淮安知道自己什么也瞒不过他,叹了一口气,分析着现在的情况:“里正虽然是好意,但现在的做法不行,对大家的管控也不够严格,大家聚集在一起或是丢病患衣服这些行为只会加快传染,我们需要更严格的管束,一旦发现聚集,马上驱散,并进行适当处罚,源头也要尽快查明,隔断......”
  他说着,看向草棚的方向:“最重要的是草棚必须有人送水、食物和药进去,不然里面的人没等病死就先饿死了,外面的人也会更恐慌。”
  “我去。”陶十七没有犹豫。
  陈淮安心里一紧,紧紧抓住他的手:“不行!你不能去!”
  这风险太大,他无法想象陶十七染病的样子,他接受不了。
  陶十七挣脱他的手,反手覆盖住他的手背,拍了拍:“阿淮你看,就是因为大家都是你这种想法,都舍不得亲人冒险,才没有人敢去给大家送东西。”
  “而且我身手好,底子也好,没那么容易染病的。”陶十七笑了笑,带着令人安心的语气。
  这话如当头棒喝,点醒了他,对啊,就是因为大家都是这种想法,才会让草棚的那些人自生自灭。
  陈淮安沉默片刻,做着最后的挣扎:“那我去!”
  陶十七摇头,不容置喙的声音响起:“不行,外面需要你,你得去找李福叔,告诉他你的想法,帮他一起管理村子。”
  陈淮安嗓子像被什么堵住,什么也说不出来,因为他知道陶十七说的对。
  理智告诉他,应该这么做,可是他的心却前所未有的害怕。
  “阿淮放心,我一定好好保护自己,把你做的药囊都带上,口鼻也用药侵过的布巾蒙着,一定不会有事的!”陶十七拍拍胸口,信誓旦旦的保证着。
  陈淮安握紧他的手,很久很久,才微微点头。
  他终于还是同意了。
  第65章 自救
  陈淮安找到里正的时候, 这个之前充满活力的老爷子仿佛苍老了十岁,原本精干的腰背佝偻着,头发胡须凌乱, 眼窝深陷, 一看就是多日未曾合眼。
  “李叔。”陈淮安轻轻出声:“我有事和你商量。”
  李福抬头看见他,只点点头,露出疲惫的面容:“陶哥儿家的来了,你坐吧, 官府就快来了, 再等等......再等等......”
  李福看着账上快见底的药材,和越来越多的感染人数,声音越发低下来,直到消失无声。
  陈淮安知道他这是误会了, 以为他和其他村民一样是来问消息的。
  陈淮安没解释,而是直接表明自己的态度:“叔,咱们不知道官府什么时候派人来, 但是咱们不能这么坐以待毙,得把大家组织起来, 能救一点是一点。”
  李福浑浊的眼睛里冒出一丝微光, 他激动地抓着陈淮安的手:“陶哥儿家的,你有办法?!”
  陈淮安语气沉着:“不是万全的法子,但至少不会比现在更差。”
  陈淮安早把要做的事情在脑海里理出来。
  首先是动员大家,凑出粮食和衣物,草棚条件差, 天气寒冷,首先得保证病人的基本生活需求。
  接着是让和病患接触过的家属,没有症状的, 在家隔离两日,若无病发,才可放行。
  村里聚集起来求神拜佛的,需要召集人手疏散。
  乱扔病患衣物、污秽物的,都得组织人手巡逻管控。
  里正按照陈淮安的法子行动起来,但一开始并不顺利。
  他们没有人手,只靠他和李福两人,在村里挨家挨户上门劝说大家捐粮捐物,不出意外都吃了闭门羹。
  后来还是陈淮安想到,先劝有亲属在草棚的人家更容易一些。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陈淮安自己也捐献了不少物资,大家终于被劝动。
  他们凑到了一点粮食和衣物,甚至有的人家自发加入陈淮安的队伍。
  不过最多的还是陈淮安帮助过的几户贫农,张莲、李满仓、陈大牛甚至陶丰年都加入了进来。
  村里还健康的男女老少,都自发遵守起陈淮安制定的方法,在大家发努力下,病情蔓延的速度终于减缓了一点,让大家看到了一点希望。
  但陈淮安没时间休息,他还有最后一件重要的事情没做,那就是追本溯源,找到瘟疫源头,彻底断绝。
  陈淮安带着一队人马,推开赵家大门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赵大钱早已病倒在草棚里,赵顺也没了踪影。
  屋里散发着一股腐臭味,众人捂着口鼻,小心的搜索屋内的物件。
  陈淮安目光锐利,扫过灶房、屋檐、院角,最后在后院一个用石板盖着的水缸里发现了异常。
  陈淮安和陈大牛一起搬开石板。
  一股难以形容的腐臭味扑出来,大家都嫌恶的后退几步,里面赫然是几块已经变色,长满霉斑的熏肉。
  陈淮安掩着口鼻,捡了一快木棍挑开一块腐肉,上面隐约可见灰色的斑点,和那些发病的人身上的麻点基本相似。
  人群里的一个汉子望着水缸里的腐肉,发出泣血般的哀嚎:“贪便宜!贪便宜害死人啊!我家老娘就是吃了这肉,才没得!赵顺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人们所有的愤怒、恐惧和悲伤似乎都找到了一个出口,大家开始咒骂起不见踪影的赵顺。
  陈淮安脸色很难看,果然事情和他想的一样,看这屋里的灰尘,这赵顺怕是还没事发就跑了,真是混账!
  他听着大家的哀嚎,收起自己的愤怒:“大家听我说,我知道村里不少人都买了他家的肉,现在开始,全部都得交出来,统一销毁!”
  陈淮安的语气严肃起来:“大家不能舍不得,或者藏起来,这不是一块普通的肉,这是催命符!村里其他人,大家也得多规劝规劝,不然下一个被草席卷着抬出去的尸体,就会是我们自己!”
  大家也明白事情的严重性,纷纷交代自己家里的情况。
  “我家房梁上还有一吊......”
  “我家也有,这就扔了!”
  很快村里的病猪肉被全部清理出来,聚集在村子里一块荒废的空地当中,陈淮安亲自监督,全部被焚烧殆尽,最后连着灰烬被一起掩埋。
  瘟疫源头被彻底切断,陈淮安带领着大家拔除了这个毒瘤,他们都在努力的自救。
  村里的情况得到了一点控制,但陈淮安的心情却并没有好多少。
  陈淮安和李福坐在一起,盯着账本上的药材,眉头紧锁,虽然病情得到控制,但短缺的药材成为他们现在最重要的难题。
  “这都快十日了,这县衙也该派人来了吧?”李福苍老的声音透着不自信。
  陈淮安沉默良久,镇上的药材铺子已经空了,他们现在就是有钱也买不到,听说附近几个村子也有不同程度的感染。
  现在又是冬天,积雪深厚,后山的药材根本挖不出来,若是官府再不来人,他们怕是坚持不了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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