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莫尘已有万年寿命,记忆庞大繁琐,沉墨清直接选取了他成为宗门长老后的记忆画面。
  此时此刻,九千州所有正在借由观战法器注视天枢宗的修真者,都见到了这位也曾执掌过天枢宗、叱咤修真界,直到玉百横空出世后才逐渐退隐的天枢大能的过往。
  原本,他们中有些人还对苍舜和沉墨清颇有微词,认为这对人族天骄和妖皇行事太过霸道狠厉,不过为一己私仇,便要血洗一座并未犯下大错的宗门。
  然而,当他们亲眼见到莫尘记忆后,有不少人当场傻眼,哑口无言,更有一些人如遭雷击,得知了一些关于自己家族宗门的隐秘真相。
  “等等?我家先祖……我家先祖不是因天劫陨落?!而是被天枢宗偷袭致死?!!”已被转移至道场数千丈外的楚浪涛双目猩红,咆哮出声。
  楚家先祖,万年前乃修真界第一的渡劫巅峰,半步飞升,陨落于飞升天雷之中。
  莫尘的记忆里曾有一次宗门密会,几位比他更加年长、已陨落数千年的天枢宗大能笑谈,昔日他们拼尽全力,于飞升天劫中埋伏了那位资质逆天的楚家家主,才使其登仙失败,保住了天枢宗万年第一之位。
  “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孩子刚入你们天枢宗不到三年……就被你们长老拿去给剑开刃……”另一中州宗门,有宗主当场落泪。
  一大古老世家之中,年迈家主暴怒出声:“莫尘!!就因为嫉妒,你血洗了我道侣全家三万人,伪装成魔修所为?!!”
  “天枢宗!我要血洗天枢宗!!原来是你们害得我师父尸骨无存!原来是你们!!”
  就连下州之地,亦有修士声声泣血。
  银镜折射泠然寒光,沉墨清的眼眸亦笼上寒霜。
  纵然早有预料,但他也没想到天枢宗背后、这些年岁数千上万的宗门高层背后,累累血债早已筑成高台。
  苍舜也是颇为意外,挑了下眉。
  “……不!不!这些都是假的!都不是真的!我天枢上宗乃名门正派!光风霁月!怎么会!怎么会!!”
  莫尘犹在尖叫,崩溃怒吼,被迫目睹了记忆中一幕幕血淋淋的过往——有很多过往他自己都已遗忘,又或者,被他刻意忘却。
  然而,无论他如何挣扎,他的面前始终悬立着一面巨大银镜,镜面照出他狰狞的面庞,照得他如同白日现形的阴沟老鼠,无处遁形。
  直到这一刻,莫尘才惊恐地发觉,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对镜自照过了。
  年少坐拥凌云志,放言要做第一人的天骄,暮年之时,不敢对望镜中人的脸庞。
  更令莫尘绝望的是——从现在开始,天枢宗在天下人眼中,真正倒塌了。
  镜面再次波动,又一道新的画面浮出,依然是天枢宗密会。
  众人已经发现,莫尘记忆中每次天枢宗密会,不是为了铲除宗门眼中的异己,就是为了毁去得罪了天枢的“魔修”,又或者可能动摇天枢未来的“不定因素”。
  这一次的密会里,还出现了一道白发雪袍、不若凡尘的身姿。
  已有眼尖之人认出,那就是天枢宗现在的宗主,剑道第一人,玉百仙尊!
  不仅如此,玉百身边还有一道身影,一道本不应该出现在天枢宗的身影——
  “那不是金乌宗太上长老,凌万空吗!”
  “他怎么会在这里?难道金乌宗早就和天枢宗沆瀣一气了?”
  众人再度震惊,只见莫尘记忆里的视角晃动——忽然,画面破碎!
  高空之中,漫天鲜血飞溅,尚未泼洒到地面,就被狂风卷散得无影无踪。
  苍舜锋锐的长眉挑起,指腹轻轻蹭过沉墨清指节,一下一下摩挲,面无表情。
  莫尘身死!
  他忽然选择了自爆,而且是最为残酷最为痛苦的自碎神魂,一旦开启便无法阻止——这位天枢宗的太上长老,就这样在极度的痛苦之中,憋屈地陨落了。
  大乘自爆之威,本可碾平万里大地,但在妖皇禁制之下,只是化为一团浓稠血腥的雨雾,泼洒在已然沦为废墟的天枢宗上空。
  四十九位天枢高层、连带太上长老皆身陨,到了此刻,天枢宗内依然一片死寂,没有一个天枢宗弟子从废墟之下出来,好像一切都与他们毫无瓜葛。
  沉墨清的指尖轻点苍舜掌心,淡淡开口:“来了。”
  话音刚落,一柄赤黑长剑破空而出,横立天枢之上!
  剑刃狭长,剑身漆黑,缠绕如血红纹,仅是凌空而立,四面八方便已阴风大作,更有奈何长桥虚影显现,引向鬼火重重的幽冥之地——仿佛此剑一出,人间颠倒,皆坠黄泉!
  天下第一名剑,阎罗!
  阎罗剑下无生魂!
  阴风怒嚎的幽暗天幕下,尘芥剑刃大亮,如雪剑光直冲长空而去,成了无边晦暗中的长明之灯。
  苍舜冰冷的眼眸封锁之地,一道白发雪袍的飘然身形,落于阎罗之前。
  ——天枢宗宗主,纵横剑道的仙尊玉百,终于登场!
  曾经的大乘巅峰,如今已是大乘大圆满,半步渡劫!
  虽然还未跨过渡劫,但他的气势居然比借北斗摘天阵强行提升至渡劫的莫尘还要强势!宛若一柄天道投于世间的利剑,镇压万界!
  苍舜嗤笑:“难怪做了那么久的缩头乌龟,原来是闭关突破去了。”
  玉百不语,只是垂下雪白眼睫,目中无尘地俯视妖皇与昔日的弟子,在他们十指相扣的手上微微一停。
  而后,平淡地说:“为师知错。”
  “当年,不该只以四剑诛杀你。”
  “一时心软,铸成大错。”
  第68章
  巍峨高山, 云雾缭绕,晨光熹微,叶间露水未干。
  有少年行于山间, 不过十岁的模样,风尘仆仆, 背着一个装满草药的背篓,手上拿本泛黄书卷, 默背夫子今日交待的功课。
  他的乌发简单在脑后扎成团子,沾着草屑的额发微湿,专注于书页间的眼眸亮如晨星,粗布麻鞋, 也难掩幼年已然展露的清姿。
  十岁的少年身量还未完全长高, 身后的沉重背篓几乎压过头顶, 却压不住那轻稳脚步,他熟练地穿行于崎岖山道间, 仿佛已经走了不知多少万遍。
  林海摇曳,山下似有大江起潮, 少年放下手臂, 安静地听了数息潮声,再要迈步时,前方的山道已多了一道身影。
  白发雪袍,欺霜赛雪。
  少年迈出的脚落回原地, 从小在山城长大的他从未见过这等姿容的人, 一时睁大了眼睛,不知该说什么。
  像古书里的仙人。
  林叶斑驳的光影洒落山间,少年听见一道非常好听的声音:“原来在此。”
  没头没尾,十分奇怪。
  少年悄然后退一步, 单手背在身后,悄悄握住了腰间镰刀。
  然后,他听见那疑似仙人的第二句话:“你想修道吗?”
  少年眨巴眨巴眼睛,一言不发,只是仰望着对面的白发仙人。
  仙人似是觉得他未曾听懂,停顿片刻,又语:“你想过上好日子吗?”
  “……什么样的好日子?”少年迟疑一会才开口,“能让我的娘亲不再日夜为我操劳,住进大宅子里,有穿不完的冬衣。能让夫子喝上醉仙坊的桂花酿,能给温姨请来最好的大夫,治好她的心疾吗?”
  白发仙人安静地听完,只有一字:“可。”
  少年眼睛一亮:“那,我想!”
  白发仙人的神情依旧波澜不起:“既如此,你可拜我为师。”
  少年思索了一小会,小心地放下装满草药的背篓,双手交叠,腰弯过半,稚嫩的声音充满恭谨:“弟子沉墨清,见过师父!”
  少年山间遇仙人,拜师踏仙途,而后名动天下间——曾是九千州一段脍炙人口的佳话。
  百年后,山城林海依然青绿,大江广阔,巍巍青山,不见昔年师徒。
  沉墨清举目静望,玉百的眼眸如风波不起的宽湖,依然是他们初见之时的模样。
  他的表情没有因为玉百的话起任何波澜,只有二字:“为何。”
  天枢宗,所为为何。
  你又为了什么?
  阎罗剑刃散发冲天幽光,压盖四野,玉百手指微抬,握住长剑剑柄,只有一句:“待你到了为师这般境界,自然可知。”
  苍舜毫不客气地嗤笑一声:“你的境界很高吗?”
  “有修为而无道心,掌杀伐而滥用,行魔道之事,还要伪装成正人君子。”
  话音刚落,天色骤变,幽冥之中亿万剑生,万鬼哭嚎,斩向妖皇!
  苍舜一步踏出,将沉墨清护在身后:“不过如此!”
  千丈之外,被移到此地的争流大赛旁观者不得不再退出万丈,通过传送大阵横挪数十万里,直至退出了大半个九垓州的范围。
  之前天枢宗的二长老三长老合力出手,造成的气势已非他们能够承担,若非秋水派那位太上长老及时出手,将他们转移,他们中早已有不少人身负重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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