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没有这个必要。”秦白炎说,“风险很大。”
  一时的快意并不重要。
  作为多个身份的责任方,他必须考虑更重要的事情。
  闵梵感觉这人真是教条到接近禁欲主义,什么都不说,什么都可以忍。
  如果他自己是这只海东青,只会放纵更多,肆意妄为。
  青年往前一步,口吻似在挑衅。
  “秦白炎,你敢不敢赌一把。”
  “我带你出去高飞。”
  第8章 夺羽·8
  秦白炎看他的眼神带着探究。
  像是想从这个提议里看出一些别的什么。
  闵梵迎视着他,目光熠熠。
  “你敢吗。”
  “就算你飞得远到找不到了,我也可以找OAC把你带回来,应急条例我都看过了。”
  秦白炎眸子一缩,沉声答应。
  有什么不敢。
  两人开车出去时,屋外已是一片晴夜,万里无云。
  电台里放着秦白炎刚出道时的老歌,《从未有过》。
  不要说血缘里涌动着飞羽和风浪,哪怕是闵梵本人,都想直上云霄,飞得越远越好。
  他想去追逐星月,像鹰隼一样破风而去,彻底放纵自己的本性。
  秦白炎问:“想好了?”
  “我会一直在原地等你。如果超过两个小时你都不出现,我去联系OAC。”
  “行。”
  男人披着长毯,在车后座裹住自己。
  他看着车外闵梵的背影,失笑着叹了口气。
  无法无天。
  白隼被抱出车外时,显然嗅到来自旷野的夜风。
  血缘深处的渴求被一瞬激起,它伸长脖颈长嗥一声,似在夜风里追逐同族的痕迹。
  青年把它举到高处,轻声说:“飞吧。”
  松手的同一秒,海东青犹如破空利箭般腾空而上,再无束缚地奔赴圆月。
  再也不是狭小的化妆间,不够转身的客厅,处处障碍的酒店客房。
  他在今晚独享这个星夜,没有限制,没有尽头。
  翼展可以放松到极致,在气流的深拥里腾转而上,哪怕高度抵达到空气稀薄的五千米以上也游刃有余。
  他是生性旷烈的海东青,是寒流和碧空的宠儿。
  闵梵仰头看着,看见白隼已化作星夜里渺远的一个光点。
  他实力有限,仅仅是看了一会儿,便已追不上它的存在。
  郊外很冷,闵梵找出那条毯子,靠着车继续等他。
  那条毯子被秦白炎用过太多次,虽然定期清洗烘干过,但也无可避免地沾着男人的气味。
  低郁深厚,持久不散。
  闵梵低头闻了一下,把自己裹得更紧了一点。
  他没有玩手机等人,放空一切般看着夜空。
  漫无尽头的通告应酬持续了太久,好像今晚的他也才第一次逃出笼子,在旷野里呼吸自由的味道。
  没有城市灯光的污染,四处仅亮着车灯,像是浓墨般的夜色里仅有的亮光。
  可也正因如此,晴夜的繁星格外清晰,如遥远的鸟群般环绕着天穹。
  闵梵放空时不禁在想,自己如果能像秦白炎这样罕见地被激活血缘,会变成什么样的鸟。
  他嗓子好,喜欢跳舞,性格不喜束缚,也许会是百灵鸟,或者小太阳。
  察觉到什么,他站直些许,看见一个白点逆着月色向自己飞来。
  闵梵即刻叠好毯子,厚厚地裹住右臂,唤道:“雪绒!”
  宛如雪色的海东青疾驰而来,一个急停落得干净漂亮。
  “才过二十分钟,”闵梵笑道,“还很早,再飞一会儿?”
  海东青歪头看他,像是问是不是真的可以。
  “嗯,没事,我在这吹风很舒服。”他温柔道,“你去吧。”
  秦白炎轻鸣一声,再度振翅而去。
  在今晚,他的人性与本性都终于得以兼容。
  渴望翱翔的是他,斯文从容的是他。
  人类的一面,与海东青的一面,悄无声息地开始融合互洽,构成原本的他。
  秦白炎曾经竭力地对抗过血缘觉醒。
  他当时没有接触到OAC,只感觉一切都在异变和失控。
  这种危险的状态一旦崩溃,他可能变成满地乱爬的疯子,又或者是不知所踪的失踪人口。
  他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只是对生肉和高空都极其躁动——哪怕是站在二十四楼的落地窗前。
  跳下去。他心里有个冲动像种子一样不断地想要破开禁制。
  跳下去,然后张开双翼,在风里滑翔高飞。
  他将自己的病症归为隐疾,在精神病一般的压力下不动声色地继续应酬交际。
  直到有个人稳稳接住他,挑衅般笑着问,你敢不敢赌一把。
  足足一个多小时,深夜的翱翔收尾结束。
  再回到车里,秦白炎用毛巾擦着发沿,发觉皮肤上有微冷的霜。
  “你去飞的时候,我在查手机。”闵梵打着方向盘道,“今晚只有十度,海东青可以轻易飞到两万英尺之上,周身羽毛能抵御零下二十度到三十度的气温。”
  他瞥了一眼后视镜,声音放轻了些。
  “你的睫毛上也沾着霜。”
  秦白炎垂眸擦拭。
  男人的衣领没有完全拢上,胸线纵深而下,沾着冰霜化作的露珠。
  深眉与睫毛都泛着霜,无形予他一种半似仙妖的气质。
  “专心开车。”秦白炎说。
  闵梵收回目光,并不否认。
  再回到酒店时,四处依旧安宁清净。
  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
  也没有人知道旷野上曾泛着草叶气味的长风。
  开机仪式过后,很快到了化妆上戏的时刻。
  烧香时,不同地域的人明显站成几圈。
  京圈一拨,沪圈一拨,港圈又一拨。
  副导演许国强看见领头敬香的秦白炎,略有微词。
  “让他演,还行吧。”
  演什么都一个路数,天天高深莫测的样子,装货。
  再看见闵梵,冷笑都有些控制不了。
  “到底是流量时代啊,什么货都能演男二了。”
  许国强手握选角权,几乎能定一圈中下层演员的生死。
  但剧组里所有的核心角色都是总导演拍板,他半点油水都捞不到。
  闵梵这个位置,不知道多少人在抢,也多得是人演得比他好。
  副导演酸溜溜地把青年的背影从上打量到下。
  现在的小孩都喜欢这种偶像?
  还不如他手下的五线小演员,至少没整过容。
  秦白炎很少管闲事,上戏时提前去了闵梵的化妆间。
  “我其实之前就有个建议,”他看着闵梵说,“之前不熟,不方便提。”
  “你不能太好看。”
  闵梵信他。
  青年清楚,公司在演戏方面,对自己的预期并不高。
  新爆剧时代,点击口碑都可以砸钱营销,粉丝也会无脑维护。
  以现在的行业要求,不轧戏背好台词都算敬业,再请个老师可以说无可指摘。
  可一旦没有外貌的加持,人物会更贴近角色,也更加需求更好的表演诠释。
  秦白炎见他并不抗拒,会意地拉近凳子,翻着剧本笔记在一旁叮嘱。
  蓬头垢面还不够。
  一个患有帕金森的,大部分精力用于对抗病症的程序员,他的精气神要颓,身上还要有一股病气。
  现有的假发还是服帖了些。
  化妆师听得惊讶,按他们的建议把头发弄得干枯潦草,用剪刀刻意做出不平整的效果。
  衣裤太干净,就弄上咖啡渍和磨痕。
  比起刚才那个优雅苍白的年轻人,此刻的陈专已经入戏三分。
  像是香港底层的程序员被临时拉过来一样,那个角色和闵梵已经有明显区别。
  “还不够。”秦白炎低声说。
  “你行动不便,时常发病,需要能提示观众的零碎伤口。”
  “更重要的是眼神,以及精神状态。”
  “闵梵,想想你发烧时候的感觉,目光黯淡一点。”
  “收起你的仪态习惯,佝偻起来,视线要避开人,嘴唇……”
  秦白炎皱眉:“他的唇色太健康了。”
  闵梵轻微挑眉。
  化妆师取来口黑口黄,试探着给闵梵换唇色,又取来糯米纸,做出干枯出血的样子。
  他站起身,试探着走了两步。
  “是这样?”
  秦白炎按下闵梵习惯性舒展的肩背,说:“再驼一点。”
  闵梵似乎被塞进了角色的躯壳里。
  他显然察觉到,此刻的身体不是他的。
  青年适应着不舒服的姿态,咖啡渍的味道,以及剧本里模糊的视力。
  他一点点回到了陈专的故事里。
  那个习惯了雨夜里身体时常隐隐作痛,习惯了被任何人当作空气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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