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商晞有些低落地把脸埋进枕头里。
他不讨厌自己,他只是知道,自己一直很平凡。
夜莺的闪光点是什么?唱歌好听?
全国唱歌好听的人太多了,他去录个全民K歌都未必能拿第一。
如果没有异变,也许他的未来生活就是读个普通高中,考个一本或者二本,然后成为知足常乐的小白领。
每天骂骂上司,摸摸鱼,回家吃爸妈做的菜,一辈子就可以过得安稳又幸福。
来到启星读书,他能看见许多同龄人在闪闪发光。
真好啊。
少年不知不觉地睡去,意识逐渐消散,又化作了小小的一只夜莺。
夜莺扑棱着飞出被子,一眼便瞧见等候在生态室门前的眼镜蛇。
它欢叫一声,蛇蛇摇了下尾巴,像是表示欢迎。
小毛球迅疾冲了过去,落在小蛇头顶,两者一起晃悠进草丛深处。
傅从宵提前准备了一盘水果切,把碟子放在生态室的深处。
夜莺很快瞧见,扑棱过去东啄一口,西叨一口,玩得不亦乐乎。
几片桃子,几块苹果,还有些葡萄杏子,对它来说像是繁盛至极的宝藏。
小蛇守在一边,偶尔会嗅一下,但兴趣不大。
它是肉食动物,引小鸟过来也只是想哄对方开心。
连吃带玩闹腾够了,小夜莺跃上枝头,一如既往地开始唱歌。
它是夜歌鸲,原本就喜欢在深夜里啁啾长歌。
墨绿色的小蛇游到另一侧,仰头望着它,许久不动。
傅从宵从未讨厌过这样的夜半歌声。
一个人独居时,他的夜晚总是黑暗漫长,安静到世界里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
从商晞搬进来的第一天,夜里就开始有小鸟啾啾唱歌。
白天时如果过得愉快放松,歌声便好像一蹦一跳的灵动山泉,在山野长风里自在流淌。
如果上课时课程太难,或者遇到不开心的事,歌声便变得闷闷不乐,忧伤里带着孤独。
夜莺的聆听者,有时是不作声的少年,有时是沉默的长蛇。
蛇类无法开口鸣叫,嘶嘶声也喑哑细微。
他仅仅是聆听着,在每一个幽静漫长的夜晚里。
偶尔也会听得失神,露出浅淡的笑容。
-3-
再去上课时,傅从宵懒得装了。
他的蛇鳞泛着暗光,很快就被其他人注意到。
有人在戳自己的同伴往这边看,也有人在悄悄议论。
商晞坐在一旁转笔。
“化学课好无聊。”
“你有事吗。”傅从宵写着笔记,冷淡道,“我记得教室里还有几十个空位,你非要坐这?”
他走路也跟在旁边,上课也要坐一块儿,让少年甚至有点恼。
商晞咬了一下笔头,实话实说:“因为你很酷啊。”
少年侧目看他。
“谁不听话,直接毒死,”商晞比划了一下脖子。
傅从宵:“……你认识法律两个字怎么写吧。”
手机震动两下,傅父发来消息。
[傅正军]:周末回来一趟,你奶奶要见你。
傅从宵仅是看了一眼,继续做题。
[傅正军]:收到回消息,反骨又上来了是吧
[傅正军]:老子养着你是给你脸,少在那不知死活
[无尽宵]:1
[傅正军]:把你脸上的恶心东西遮好再回去,别让你奶奶看出来
[傅正军]:有点规矩,该叫妈叫妈,人家至少养了你十七年,你叫阿姨膈应谁呢?
[傅正军]:让你多认识点有权有势的,在学校人际关系搞好了没有?
手机震动个不停,傅从宵听得厌恶,索性按了关机。
商晞在叼着笔发呆,半晌道:“家里有事?”
“嗯,周末要回市里一趟。”少年笑了下,“你的生存课可以下周再补,到时候陪你。”
商晞心虚道:“我……我那是陪你看看风景,我自己也能上。”
傅从宵侧身靠近他,尾音带笑。
“昨天上课是胆子大了,到处钻来钻去,把别人惹毛了再往我这一躲,是吧?”
商晞面不改色道:“我请你吃饭,你赶紧忘掉这段。”
“行,请我吃什么?”
“樱桃蟑螂盖浇面,”小面包鸟真挚推荐,“酸甜可口,汤特别好喝。”
“哎哎哎别掐我脸!!请你吃麻辣兔头行了吧!!”
周五一到,傅从宵上完课以后收拾好东西,跟老周打了个招呼,坐上了等在校门口的宾利。
司机习惯性打了个招呼,看见他时有些惊讶。
二少爷居然没有之前那么瘦得吓人了。
他之前过分骨态,显得面相都有些凌厉。
现在终于长了点肉,模样气质……也终于像个十七岁的孩子。
司机闷声开了会儿车,还是于心不忍,小声提醒道:“您今天回家的时候,还是尽量柔顺一点,不要惹夫人不高兴。”
“最近几年生意不好做,夫人又总是生病,脾气比以前还不好。”
“是她脾气不好?”傅从宵冷笑,“傅正军没少勾搭模特主播吧,她能养得好才怪。”
司机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汽车驶入萧山区的傅家豪宅里,有佣人快步过来开门。
傅从宵一步一步走进去,习惯性屏住呼吸。
傅正军看见他,目光像带着倒刺一样扫过他的两侧眼尾,嫌恶毫不掩饰。
没等他开口,张红款步而出,她拢了下身上的爱马仕丝巾,利落开口。
“我跟你关系不好,也不用演什么。”
“你爸把你叫回来,是因为你奶奶偏疼你这个二孙子。”张红嗤笑一声,像是知道她的人生太过荒诞,“你们傅家也是有意思,品学兼优的大孙子不疼,逮着个私生子嘘寒问暖。”
傅正军安慰道:“老人家糊涂了,我也是没办法。”
“你没办法?”张红呛道,“你赌钱的时候挺有办法啊,公司股权都敢抵押是吧?”
她一回头,对傅从宵也只有厌烦。
“听清楚了吧,你爸捅了篓子,叫你回来扛雷,我话带到了,都别来烦我。”
女人一阵风似的走了,留父子二人在门口站着。
傅正军表情并不自然。
“别听她胡说,是公司现金流出了点问题,你得帮我找长辈求个情。”
傅从宵淡淡道:“傅正军,我早就不欠你什么了。”
没等男人发作,他已经露出温和平静的笑容,眼神空洞。
“我妈是因为你才难产去世的。”
“她怀孕的时候以泪洗面,怎么都找不到你,又根本没有能力养活自己,瘦得吓人。”
“爷爷跟我说,我生出来只有四斤重。”
“我每个月都会忍着恶心来这个家,只是想好好看一看奶奶,给爷爷和妈妈扫墓烧纸。”
傅正军怒气翻涌,刚要谩骂,却听见傅从宵很轻地说道:“我妈妈去世的时候,还没有满十九岁。”
“我肯姓傅,是因为将来我要分你的家产,用成桶泔水泼你的坟。”
“你会等到这天的。”
中年男人破口大骂,少年兀自进门。
初二那年,他在客厅看书时披着毯子睡着了,意外化形。
佣人第一个发现客厅里有蛇,尖叫着喊保安过来打死它,更多人躲得老远,知道这蛇有剧毒,看着都晦气。
OAC虽然早就来了,但被物业保安拦着不放,幼蛇在濒死状态下竭力挣扎着,还被亲生父亲对准胸口补了一脚,踩得几乎断气。
好在警察先给傅家打了电话,然后再出示证件,安排OAC急救安置。
被装进蛇笼时,傅从宵亲耳听见男人厉声谩骂。
“真是个灾星,还是个妖怪!看着都恶心!”
“出生就克死他妈妈,还要来毒死老子!”
有的佣人吓得直哭:“人,人怎么能变成蛇啊……是不是搞错了?”
“眼镜蛇那是最毒的蛇啊,估计是那孩子天性就这样,不然怎么会变成这种东西?!”
“造孽啊,这就是天谴,是他妈妈当小三的现世报!”
他在OAC的临时安置处休养了整整一周,凭着异变后的再生能力断骨重组,勉强地活了过来。
目睹眼镜蛇的那个佣人当天辞职,但也签署了终身保密协议。
奶奶那天刚好出去和朋友喝茶,被家人都蒙在鼓里,以为二孙子是出去旅游了。
傅正军本想断绝父子关系,绝不肯承认自己生了个异类,但碍于家里老太太尚不知情,又偏疼这个从小爹不养娘不在的二孙子,思来想去还是没有割席。
听说有专门的学校可以收容这样的异类,傅正军二话没说办了转学手续,从那以后就再也没主动打过一个电话。
老太太始终握着大额股权,在公司颇有话语权,夫妻两不敢得罪,逢年过节还是把这个灾星接回家,一起表演所谓的和睦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