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你今天兴致不高啊。”
  “工作有点累,”林山砚笑道,“来你这接点地气,也省得回家做梦还在加班。”
  他看见老曲要倒酒,抬手挡了。
  “真不用,谢了。”
  老曲随口道:“你今晚开车?叫个代驾呗。”
  “没开车,”林山砚漫不经心道,“以前喝酒有点小瘾,对身体不好,戒了。”
  “哦哦,明白!那兄弟帮你喝了!”
  青年的心思不在这顿饭上,连那瓶酒是什么牌子都没看见。
  他食不知味,只是等待着。
  像是电视剧看多了,以为在宴会的最后十分钟里,有个人会匆匆推开门,跟大伙儿说一句不好意思来晚了。
  夜雨不断,敲得窗沿噼啪作响。
  大伙儿在看着综艺八卦聊天,没人听见那雨声。
  林山砚侧眸看了几秒淋漓的雨。
  他以为他们还在忽冷忽热,互相折磨。
  其实也许早就结束了。
  但命运就是喜欢捉弄人。
  两人的生活都平静着,像是渐行渐远,一个星期以后婚宴如时举办,所有伴郎都坐一桌。
  老曲随便安排了位置,等两人陆续坐下,发现挨着。
  两个男人默然对视。
  “……”
  “……?”
  场子十足热闹,流行情歌放个不停,到处都是大红玫瑰。
  老曲正跟司仪确认着流程,一转头发现发小千里迢迢从国外回来了,忙不迭加了把椅子。
  “各位各位,不好意思再加个椅子,可能有点挤!”
  大伙儿忙说没事,挤挤还热闹。
  原本宽裕的座位临时加塞,林山砚一时怔然,还没做好准备,与孟独墨的膝盖便碰到了一起。
  孟独墨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
  青年并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神情。
  无辜里带点委屈,又仍是清冷从容的那股劲儿。
  孟独墨按着邪火,心想那天吃饭不去是对的,不然肯定得出点事。
  每次又看见他,都像是要渡劫。
  孟独墨一言不发,林山砚便垂着眸子喝雪碧,话变得很少。
  两人膝盖抵在一起,像是挨得太久了,分不清彼此的触感,却一直都没有移开。
  老曲正准备去补妆了,又被表侄子拍了下肩,十分欣喜。
  “你也来了!不是在北京读书呢吗!”
  “来来来,这边坐!”
  大伙儿心领神会地挪椅子加塞,招呼着快来坐。
  新娘那边的坐席也人满为患,结婚都这样,有客是喜事。
  林山砚低头挪着椅子,本来只是膝盖没有空间,不想和陌生人碰着。
  他一时坐错位置,从脚尖到大腿都挨上了孟独墨,两人的呼吸同时停了几秒。
  在上次洗手间里放血以后,他们连话都没聊过两句,突然贴得这样近,像是要烈火浇油。
  青年埋着头看手机,把微博刷新了无数遍。
  西服太薄,他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腿侧的紧实触感。
  这饭没法吃了。
  孟独墨侧眸一瞥,淡声道:“林检。”
  “嗯?”林山砚说,“孟警官有什么事?”
  男人恶意地倾身更多,让两人从小腿到肩膀都几乎要贴在一起。
  “你耳朵怎么红了?”
  林山砚面无表情地把头别开了。
  多余理你。
  第56章 苦咽·14
  无论砸多少钱,婚礼总会显得无聊又俗套。
  即便是有人创意喷涌,做出梦幻海洋亦或是埃及神殿般的布景,不出三天就会风靡社交平台,然后变成全国各地的廉价套餐。
  相比之下,宾客们更关心今天能吃到点什么,席面是否足够豪华。
  老曲请了不少合作过的朋友,几桌人互相都认识,有几分重温旧年的惺惺相惜。
  不少人特意过来见林山砚,也偶尔有人认出孟独墨,端着酒说笑几句,也算盘个交情。
  碰见不熟又或者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还能坐着说几句,碰到领导或大老板之类的人物,总归要站起来说笑饮酒。
  林山砚本来想在朋友的婚宴上放松会儿,没想到比加班还累,一路笑得沉稳随和,其实脸早就僵了,还得抽空偷着揉。
  孟独墨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介入了几场对话,替他挡酒。
  林山砚毫不介意。
  他们以前谈恋爱那会儿,孟独墨把他要喝的那些人情酒悉数都挡了个干净,这都快成了他们之间某种不用言说的习惯。
  但难免有几杯红白下肚,混淆成轻薄的醉意。
  半醉不醉的时候,人反而会比从前更清醒几分。
  林山砚的笑容流露出少许悲色,孟独墨看在眼里,知道是他平时冷静太过,情绪都被积压在看不见的地方,今日反而才终于能涌起少许。
  司仪做足了十二分的准备,热情激昂地说起祝词,把气氛渲染的很到位。
  孟独墨感觉后脑勺发沉的时候,才想起来,他今天喝得好像是有点多。
  他此刻比林山砚更醉,也更清醒,以至于看着婚宴全场,开始完整而明确地思考,如果是他与山砚结婚,每个环节该会怎样。
  孟独墨完全知道他和林山砚已经分手三年了,如今也不可能有死灰复燃的可能。
  何况他们都是公职人员,同性恋爱与公务恋爱均是禁忌,怎么可能像老友一样大宴宾客。
  在一切都不可能的清醒认知里,男人仍是固执地,不肯放下醉意一般地,一样样看过去,一样样地仔细思索。
  林山砚更喜欢西式,所以会穿西服,他可以把穿着婚纱或者白西服的他随手抱起来,在化妆间里折腾地昏天黑暗。
  林山砚喜欢冷紫色和银色,手捧花与礼堂大概率会是这样装饰。
  他不喜欢小孩子,所以多胎家庭的座位要往后安排。
  戒指,领带,誓词,还有被司仪宣布正式结为夫妻的那一瞬间。
  孟独墨深呼吸一口气,执杯痛饮一杯,指缘有些发抖。
  你这么爱我,我这么离不开你。
  我们本该结婚的。
  我们本该比在场的任何人都要相濡以沫。
  林山砚已经在薄醉里泛起困了,一时没有坐稳,半靠着男人。
  他有点迟钝地看向他,两人目光相接了几秒。
  孟独墨并不做声,把鞋尖抵在他的鞋尖旁。
  深灰色与深黑色压着彼此,竟没有谁打算避让开。
  林山砚扬了个笑,不出声地在心里对着前男友说,如果是咱两结婚,蛋糕肯定要定蓝莓馅的,要带着纯白奶油花的三五层,再点缀一点浅金色糖星星。
  孟独墨,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喜欢银紫色。
  如果是咱两结婚,你会把整个宴会厅都搞得像深紫星海那样。
  我会口头表示谁要这么招摇的颜色,然后一直都在笑,在化妆间里偷着亲你。
  他们在目光相对的那几秒里始终沉默着。
  像是三年里早已渐行渐远,又像从未离开过对方的心底,沉沦地清楚明白。
  又有人过来攀谈交情,还引见了某个副行长。
  孟独墨起身与那两人握手,废话半天以后才终于又喝一杯,得以坐下。
  他的动作终于有些醉意,垂手时不小心擦过林山砚的手背。
  男人下意识看过来,客气地说了声不好意思。
  林山砚反而没有反应,桌沿下的手径自伸过去,虎口握在他的手腕前,干燥又细密的触感骤然放大。
  男人本能地要挣开,却仍然被牵着手腕,他看向林山砚,却发现对方抬眸望着自己,眼里一片朦胧水汽,像要流眼泪又像要笑。
  孟独墨再度用力,可仍被他牵着。
  执拗地,徒劳无功地,不知所措地,不肯放手。
  “你喝多了。”他低声说。
  林山砚笑着点头,眼眶红着,此刻也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
  男人的手覆上来,控制着他,一点点地松开两人的链接。
  在分开的下一秒,却仍是着魔地反手握住,十指骤然间交缠到最深处,用力到两个人同时都痛起来。
  林山砚痛得酒醒了一瞬,仍是像被淋湿一般看着他,眸子深处夜雨淋漓。
  怒意与痛意在孟独墨的心口骤然升腾。
  他从未觉得公平。
  为什么,那么多人可以完整地以人类身份度过一辈子,那么多人可以和爱的人白头偕老。
  为什么他和林山砚不行,为什么就是不可以。
  他松开他,把自己的领带结压紧,起身时冷声说:“我出去抽根烟。”
  林山砚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会儿,等随波逐流的摇晃感消失以后,缓慢地起身,去找洗手间的位置。
  他今晚真是喝醉了。
  他得去好好洗个脸。
  正是上菜的时候,宾客们都守在桌前,洗手间里有残余的烟味。
  林山砚洗脸时有些茫然地想着,这烟味好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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