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叔叔阿姨说你得了急性感冒,这几天病得很重,好点了吗?”
“嗯。”秋璐简短地说:“有空吗。”
“有空,”季予霄问,“去哪?”
“去吃鱼。”
他们站在了上次那家烤鱼店前。
服务员小姐姐甚至都没变,笑容很公式化。
“烤鱼便宜卖了!两人餐只要78块!”
“荔枝味番茄味,怪味酸汤味,配豆皮海带粉条什么都好吃!”
秋璐扫了一眼邻桌的分量,说:“要两份,我买单。”
服务员愣道:“两份双人餐?”
季予霄眼底有一丝笑意,神色如常道:“按他说的来。”
两份热气腾腾的烤鱼锅很快端上来,小火烤得汤汁咕嘟冒泡,荔枝和番茄的香气缤纷交织。
季予霄动筷子很慢,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显得斯文和缓。
反而是桌子对面,一向柔软如羊羔的秋璐,身上有种罕见的戾气。
季予霄夹了一筷鱼肚,抿了一口,觉得这家店确实不错。
汁水充盈,肉质弹牙,味道很有特色。
他咀嚼时看着秋璐,淡笑道:“生气了也不说话?”
秋璐恼了好一会儿。
他唯独在他面前才会有情绪。
在学校阳光开朗,在家里是乖孩子,也只有在季予霄面前,才会闷闷地不说话,极少时候甚至允许自己流露几分阴沉。
“你没有问我怎么生病了。”秋璐本来想发火,一开口,声音只显得有些委屈,“你居然没有问我,为什么突然肯吃鱼了。”
季予霄又夹了一筷子鱼眼睛,垂眸笑着,继续慢慢品尝。
秋璐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霄霄哥!”
“你来的路上,是不是等着看我满脸震惊,不可思议。”季予霄笑得不行,“这么多年了,你还不认识我?”
秋璐一想居然觉得有道理,仍是有些炸毛。
“……这不算破天荒的大事吗。”少年问完,又有些诚实地想了一会儿,低声说,“可能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很希望有人关注我。”
“是好事。”季予霄道,“我还以为到你七八十岁那天,叔叔阿姨彻底管不着了,你才会考虑一下这件事——用筷子蘸一小口鱼汤的那种。”
秋璐气得不行,前者哈哈大笑。
季予霄身上有种兄长的特殊气质。
有时候这气质太鲜明,总会给秋璐他们是亲兄弟一般的错觉。
正如此刻,他换了一双公筷,道:“秋璐,你坐过来。”
他的吩咐毫无来由,他却愿意听。
于是搬过凳子,坐到了哥哥的身边。
公筷挑开鱼腹,掀起鱼头,把每一样都指给他听。
似温和的兄长,也是纵容他沦陷更深的同罪者。
“秋璐,鱼眼睛很好吃。”
“鱼头里有软白的髓,不会腻,但要轻轻吸一下,筷子不一定能拈起来。”
“这边是鱼翅,连着鱼肚最软的一块肉,脂肪也最多。”
“鱼泡很有嚼劲,一般在胸口位置。”
“鱼背鱼尾的细刺很多,但如果是鳜鱼之类的,可以随便吃。”
秋璐听得认真,季予霄夹一块,他就跟着吃一块。
温热香软的鱼肉落进肚子里,他一点点地饱了,甚至允许自己吃十分饱,撑着了也无所谓。
只是突然一愣神,看见季予霄的侧脸。
下午三点的阳光沾着小麦色。
少年已经蜕变得成熟从容,混杂着青年特有的俊逸。
季予霄生得一双桃花眼,眉长唇薄,天生有一副上位者的气质。
秋璐多看哥哥几秒,移开目光,低着头吃下他夹来的鱼唇。
季予霄仍在舀锅里的小番茄,平缓道:“在想什么?”
“没什么。”
“你情绪一低落,我用耳朵都能闻到。”
秋璐心想这是什么怪比喻,却还是认了。
他有点嘴硬,但对他什么都说。
“感觉自己像幼儿园小孩,都快成年了,居然被你手把手教怎么吃鱼。”
季予霄动作停了几秒,伸手揉他的头发。
动作很大,像是几乎下一秒就要抱紧他,掌心暖热,久久没有离开。
“秋璐。”他唤了一声他的名字,片刻后说,“有什么不可以吗。”
“……嗯。”
秋璐有好几个瞬间,都以为他要抱着自己。
他不明白揉头发这个动作,怎么会引发这个错觉,却还是紧紧坐在哥哥身边。
揉头发也好,笑着训自己也罢。
他只希望多和季予霄见几面,多看看他。
这种想法天真又执拗,以至于季予霄用力揉他脑袋时,他都没有象征性躲一下。
可能有一天,那个秘密被击碎,他们可能会再也做不成朋友。
没有人会喜欢一个怪物弟弟。
可是霄霄哥,我好像只有你了。
他不出声的想。
你的世界里有那么多人,你们一起打游戏,出去唱K聚会,烧烤郊游。
我好像从一开始就和你不同。
秋璐垂着睫毛,安静了很久,说:“霄霄哥,鱼真好吃。”
季予霄眨了一下眼,在此刻忽然很想变回白鹭,碰一碰彼此的喙。
他没学过鸟类的语言。
他只是很想这么做。
秋璐再回家时,客厅只亮了一盏小灯,夫妻都坐在沙发上。
侧卧的门大开着,门锁刚才被锁匠卸除了。
秋璐换了拖鞋,只是往前走了一步,崔梦梅就怒不可遏地开口。
“你到底要做什么?!”
她激动到直接站起来:“你身上这么明显的肉味,你以为我和你爸会闻不出来,猜不到你去了哪里?!”
“秋璐,这日子还过不过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秋军伟沉默地站起来,已经开始解裤头的皮带。
没等他寒声叫他过来跪着,秋璐已经卷起裤脚,当着他们的面按了一下银白脚环上的按钮。
按钮识别到对应指纹,直接跳转成红色。
秋军伟动作一滞,怒声道:“你在干什么?!”
“报警,110。”秋璐笑着说,“我吃了几口肉,我爸妈好像快要疯了。”
第72章 肉食·11
秋军伟一时间觉得这孩子在唬人。
小璐回家以后是有点叛逆——开始锁门了,跑出去吃肉了,但报警?那不是家丑外扬,要和爸妈撕破脸吗。
他心里想了一圈,觉得不至于,看了一眼孩子脚踝上虚张声势的红按钮,像在看四岁小孩的发光鞋。
“过来,跪下。”秋军伟用力敲着皮带,铜头拍在手心上两声脆响。
“今天挨了这顿打,你老实做人,有些事爸妈可以既往不咎。”
秋璐靠着墙,心里默算着派出所出警要多久。
至少得十分钟。
他看着眼前的血亲,眼里没有畏惧,也没再说什么。
已经什么都不用说了。
从亲耳反复听见秋军伟怂恿二胎的计划,到目睹他抗拒触碰自己的厌恶,就已经都明了了。
崔梦梅大哭一声,以为孩子是怕了,认怂了,习惯性像以前一样哀求道:“懂事吧,听话一点,好不好,璐璐?”
“你要十八岁了,你马上要成年了,咱们不能再像小孩一样——”
秋璐缓缓看她一眼,反而有些讶异。
他以前并非懦弱,只是太体恤母亲,不愿意细想某些话。
用过无数遍的话术今日再听一次,竟然每个字都荒诞又讽刺。
他甚至有开口询问的念头。
妈,我做错什么了。
原来这就叫不懂事。
跪下来,接受你们的毒打,一声不吭地继续被摆布着,就是你想用眼泪兑换的?
秋军伟见秋璐还在负隅顽抗,怒气冲冲地大步走过来,作势就要狠狠抽过来。
秋璐已经做好在警察来之前受伤的准备,没想到当皮带高高扬起时,他侧身一步,像在处理电影里的慢动作。
鹭鸟的动态视力,足以在须臾间捕啄鱼虾,哪怕受水流与日光的双重影响也毫无难度。
他看秋军伟的动作,仿佛在看一个迟暮的老人,以慢到可笑的速度要来伤害他。
他仅仅侧了一步。
皮带挟着劲风大力抽下,没有留半点力道,抽得墙壁都豁然一响!
崔梦梅跟着吓一大跳,没有阻拦的意思,但也没看清儿子被抽到没有。
“儿子!你认错吧!”她在一旁无助地哭喊道,“十几年都这么过来了,你现在叛逆是要毁了你自己啊!!”
秋军伟也没看清,他本以为已经抽到了,却侧头看见秋璐站在旁边,仍是风淡云轻地看着自己。
少年的凝视显得平和温静,仿佛沾着上位者的怜悯。
这无形中猛然刺伤了中年男人的自尊,秋军伟涨红了脸,怒骂道:“狗娘养的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