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你吃我们的用我们的,有本事别回这个家!”
秋璐没开门,只是坐在书桌那里,瞥了一眼微微晃动的衣架。
他站起身,走向了那扇门。
“我很好。”他想了想,温和道,“昨天我在家做了爆炒牛蛙。”
“冰箱,菜刀,灶台,锅,是不是都不干净了?”
“你们要是介意,明天换一套新的吧。”
秋军伟本来打算一脚踹开房门,一瞬间错愕回头,被两句话搞到彻底崩溃。
“你用我们家的厨房——我们十几年都没碰过肉的厨房——”
“断绝关系,明天就断绝关系,我们家没有养过你这样的畜生!!”
崔梦梅再也顾不上其他,冲到卫生间去找消毒水,神经质地拼命打扫起来。
“不可以,你怎么能,你怎么能做这种事情!”
少年垂眸笑起来,依旧是听话懂事的样子。
“吃肉真好啊,妈妈。”
第75章 肉食·14
崔梦梅打扫到半夜。
锅被洗了又洗,锅铲碗筷都被沸水煮了两三遍。
她还是能闻到空气里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肉香,像噩梦,诅咒,是最激烈恶毒的背叛。
秋军伟一向懒得碰家务,此刻也不得不咒骂着打开冰箱,用消毒水擦了又擦。
他们暂时顾不上秋璐了。
家的概念变得抽象模糊。
秋璐看了一眼门口的衣架,犹豫几秒,打开了窗户。
他把明天要穿的外套内衣用塑料袋装好,放在了空调外机上面。
一只白鹭飞入了夜色。
变成鸟始终会有种不真实感。
翅膀在风浪中起伏,自身的存在会变得渺小却又有自由的力量。
他在夜色里穿梭时,并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里。
不被父母接纳,也不是人类,不是鸟类。
目的地似乎只有白水泽公园。
顺着水泽的气息,白鹭翩飞而去,在夜色下犹如漆黑绸缎里的一抹银线。
好在那个公园里有很多人工鸟窝,可以用来做临时的栖息处。
森林与水野变得鲜活可靠,在融入自然的一瞬间,内心的紧绷感也终于得以放松。
小白鸟逡巡几圈,随意挑了个人工鸟巢,钻进去看里面的构造。
鸟巢是用木板钉成的,里面铺满柔软的干草。
并不是席梦思,但睡起来干燥温暖,很舒服。
不知道为什么,他在这里能闻到一种陌生却又亲切的味道。
泛着水烛草特有的,浅淡甜香与清苦,还混杂着似曾相识的洗衣液淡香。
他分辨不清这印记来源于谁,只是疲倦地睡下,一觉无梦。
再去上学时,刚好又是月考。
说来奇怪,他已经因为化形期的事,耽误了接近一周的高三复习课程。
但再考试时,反而一切都清晰明了。
秋璐没再回家,两天考完后,还有些神清气爽。
他吃在食堂,睡在旧巢,洗澡则是借用寄宿同学的浴室,只是说家里的热水器坏了。
连着几天没有一起回家,季予霄反应平淡,没有多问。
秋家没有人来学校找过他,仿佛默认已经不需要这个孩子。
少年看在眼里,安静承受着模糊的断裂感。
他与这世界的关系似乎越来越淡。
有朝一日,也许真的只能做一只野鸟,与任何人再无关联。
成绩一出来,反而前所未有的好。
从前他偏科严重,英语能考一百四,数学只能考个零头。
今天数学居然及格了,九十五分。
数学和理综一块儿提分了接近九十分,排名直接水涨船高,翟小莉看了又看,为他欢欣鼓舞。
“好事啊,这分数突然从五百出头到了一本线,再冲一把,还能更高!”
“你这是开窍了呀秋璐,老师真为你高兴!”
少年有些腼腆地说了声谢谢,继续做卷子去了。
翟小莉想到之前食堂的事,又想到他身上终于开始浮现的朝气,颧骨与下颌终于浮现的薄肉,由衷地为他松了口气。
现在还是深冬,长风寒冽,万物凋零。
如果这孩子终于遇到了第一个春天,那实在很好。
她决定在晚自习时,给他的父母打个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是父亲接的。
“您好,我是秋璐的班主任,翟老师。”
对方显得有些冷淡:“什么事?”
翟小莉察觉到这股态度,不由得皱眉,但还是说了下去。
“这次月考成绩出来,小璐进步了接近八十多分,非常优秀。”
“很快要开家长会了,他会作为进步之星分享经验,我也想提前和你们聊聊,他现在生活和学习上的改变。”
对面流露出一丝明显的错愕。
“进步了?”
“进步了八十多分?”
电话远处传来快速的脚步声,崔梦梅按开了免提,声音难掩激动。
“他过一本线了?”
终于听见明显的在意,翟小莉才觉得这对话的气氛正常了些。
也许学生家长是习惯了坏消息,所以刚才显得冷淡。
“是的,本来按小璐的成绩,在金牌班有些勉强,现在他提分八十多,终于过了一本线。”
父母的声音前后而至。
“过一本线了?!”
“他终于能读一本了!!”
翟小莉说:“我们几个科目老师也交流了一下,分析这孩子进步的原因。”
“虽然他上周生病,基本没来上课,人也有些憔悴。”
“但是也许是终于能好好休息几天,从长期紧绷的状态里走出来,松弛一会儿,反而会思维更清晰。”
她不敢提这个家庭里敏感的词,但还是勇敢地说:“孩子现在在食堂里吃得……更加营养均衡,其实这对大脑发育也很关键。”
后面再聊什么,秋军伟都没听进去了。
电话挂断时,他看向妻子,后者也重新变得神采奕奕,明显带着骄傲的神色。
他们家又有了新的可以骄傲的事。
从前,吃素是他们家的门面,那也是因为孩子实在拿不出手,只能靠家风来彰显认知。
可是他们的孩子终于够得上一本了。
甚至还能考更好的重点。
秋军伟已经在想,如果孩子考上什么987,那些名牌大学,他在升学宴上和以前那些领导推杯换盏的神气劲儿。
——人活着不就是为了这么几天!
他深思熟虑着,如同最高统治者权衡着资源与政策,半晌深沉地说:“看来用脑过度,还是要吃肉。”
“我们不吃,”崔梦梅坚定地说,“特殊时期,孩子要吃一点,也不是错。”
“考完再让他收收心,清清肠胃。”秋军伟正色道,“都高三了,还有五个月高考,给孩子一点小特权,不能算大事。”
“但他不能不服管。”
“对。”
“也不能锁门,我们还是要监督他学习。”
“更不能顶撞父母!”
两口子神采奕奕地交流了几句,不约而同地在想谢师宴上自己会怎么措辞发言,以及家长会上被其他家长追问提分心得的时候,得笑而不语地怎么表现。
如同慈父一样,秋军伟叹了口气,说:“虽然孩子在叛逆期,像个刺猬一样,我们是他爸妈,不能不管。”
“总让他在季家住着也是耽误别人休息,我们今天去接一次吧。”
这无疑是很大的让步与褒奖了。
崔梦梅完全赞同他的说辞,想了想,又看向被撞开的房门。
“不能再让他从外墙翻出去了,”她仿佛忘了孩子会变成鸟这件事,“太危险了,咱们家在七楼。”
“明天叫个师傅,把窗户封死吧。”
“那当然。”
两口子守在学校门口,等了又等。
一批批的学生涌出校门,始终不见秋璐。
季予霄拎着包走出来时,秋军伟快步过去打招呼。
“小季!璐璐呢?”
季予霄说:“不清楚,早就走了。”
“早就走了?”秋军伟愣住,“他这几天不是和你住在一起吗?”
季予霄看着眼前的中年男人,有一瞬间似笑非笑,只是平和地问:“叔叔,他为什么会和我一起住?”
秋军伟登时止了话头,含糊几句,示意他回家。
崔梦梅还等在不远处,见秋军伟回来了,有点焦虑地问:“孩子被留堂了?”
“都几点了还留堂!”秋军伟骂道,“这几天他根本不在季家,不知道出去跟谁鬼混了!”
崔梦梅来回踱步,不安地说:“那怎么行,那不安全啊……”
季予霄在远处站定,回头看向那对夫妻的背影,很慢地眨了一下眼。
他笑容很冷,已是对这两个人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