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房门关上的同一秒,丝绒窗帘无声滑行,让日晒如珍珠光泽般被安静浸没。
周绫裹紧被子,还想从刚才没有尝明白的细碎费洛蒙。
他能感知到那股真切纯粹的爱意,就像舌尖尝到一抹白巧克力,泛着浅淡的余味。
可是浓度,时间,缘由,全都一概不知。
还未思考更多,困意蔓延,他一觉睡到下午。
薄家老宅里并没有日夜四季,如果周绫愿意,还可以在夏天赏雪。
听见动静后,佣人照例过来做常规按摩,即便碰到蛇尾,眼神也依旧平静温和。
他的指尖被涂了英国梨滋养油,看起来清透明亮,泛着自然的绯色。
六点十五,用餐时间。
两人坐在长桌前端,佣人们忙碌不停。
周绫不再把长尾掩在毯子下,姿态放松地延伸更远。
薄朝昉切着小羊排,开口道:“我过去很少陪你。”
商业版图遍地展开的时候,多睡一个小时都可能会忽略巨大的风险波动。
但周绫不该猜忌他。
蛇尾而已,又不是世界末日。
即便是天穹崩塌,万物毁灭,他们仍是在教堂里宣誓过的爱人。
“不要觉得在给我添麻烦,小绫。”薄朝昉并没有笑容,眸色微沉,“你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
往常这种时候,看到对方又露出一副冷冽威严的样子,周绫都会默认这是在严厉警告。
他会把所有情绪都藏好,尽量显得更恭顺柔软。
再见到薄朝昉沉着脸色,周绫思绪抽离。
他竟然爱我。
怎么会有人说爱时不是笑容满面,反而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
像是黑白倒错,一切过往认知都混乱无序起来。
薄朝昉刚要把切好的羊排递过去,周绫已经预先凑了过来。
他的目光带着一种毛绒绒的好奇,像不设防的小动物。
两人短暂地亲了一下,周绫抿唇细品。
哦,在生气。
周绫在内心不满。
……看表情也能知道在生气。
薄朝昉一时间变成一个复杂到难以解构的存在。
周绫从前应付地得心应手,像是早就摸透了这人的所有脾气,职业素养堪称一流。
什么时候该温声撒娇,什么时候该识趣滚开,分寸感在这七年都无可挑剔。
海蛇的天赋突兀降临,反而像是全都乱了。
他糊涂起来,不知道该进还是退。
正在此时,陈管家过来汇报。
见周绫也在用餐,管家显露出少许犹豫,薄朝昉吩咐他直说。
“袁教授后天回国,早上十点到。”
“请他来这吃饭,”薄朝昉道,“袁顾问喜欢白葡萄酒,你明天去趟酒庄,把那瓶滴金取过来。”
周绫停止用餐的动作,薄朝昉以为对方在专心等待自己,随口叮嘱了几句待客的细节。
他随意地牵过周绫的右手,有些爱怜地交缠握紧,指腹轻抵着周绫的指甲边缘。
陈管家又道:“有消息说,袁教授三个月前离婚了。”
“那位德国指挥家似乎有好几个情人,两人是协议离婚。”
薄朝昉说:“多准备两份礼物,按他的品味来。”
“袁勉桐不喜欢茶叶雪茄那样的玩意,去拍卖行挑幅油画送了就是。”
“是。”
待陈管家退下以后,周绫瞧着他两牵着的手,许久才问出口。
“你不知道……袁先生离婚了?”
薄朝昉侧眸:“这很重要?”
周绫道:“我以为你去瑞典是为了看他。”
薄朝昉先是想笑,又即刻想到今天在泳池边的那个问题,以及当时周绫不知所措的样子。
他的指节压紧了对方的手背,声音发冷:“你一直这么觉得?”
周绫索性直说了。
“薄先生,我一直以为,我是袁勉桐的替代品。”
他只当这份爱意来的错乱荒唐,也未必能留住太久。
现在一口气说个清楚,还有几分身不由己的畅快。
“从前在您身边做翻译时,您总是凝视着他,不是吗。”
“你不止一次地夸奖袁先生的谈吐,品味,学识,对着所有人说,他很重要,你非常,非常在意他的任何意见。”
七年如一日内敛审慎的薄朝昉,会在那人出现的任何场合都热情慷慨,不吝于赞美夸奖。
在袁勉桐出国任教前,公司的每一个大项目几乎都由这位顾问亲眼把关。
任何应酬聚餐,薄朝昉右手边的位置都留给那个人。
唯一的,近到咫尺的,最重要的。
周绫讲起这些旧事时,声音浅淡,像是讨论昨日的天气。
对他自己而言,同时也是数过心防前的每一处砖墙堡垒。
“你会深夜里开车去接发烧的他,对他的过敏原了如指掌。”
“还有书房,对,还有书房。”周绫笑起来,说到这里已经完全释然,“这宅邸里招待过无数贵客,也只有袁勉桐进去过,对吗?”
薄朝昉说:“你是这么看我的?”
周绫:“嗯。”
“公司里很多人都说我像他。”
“袁勉桐决定去国外定居的那天,请所有人吃了顿饭,你一夜没睡,在客厅抽烟。”
“又过了两个月,我们订婚了。”
他一口气说完,
“薄朝昉,我一直以为我和你是心照不宣,各取所需。”
薄朝昉终于松开了他们紧握的手。
什么都没有解释,也不再有任何对视。
“知道了。”
周绫迎视道:“你不否认?”
“不需要再解释什么。”薄朝昉淡声道,“送他上楼。”
等待电梯时,周绫听见远处的摔门声。
薄朝昉第一次在家却没有去主卧休息。
直到晚上十二点,他们卧室都寂静如夜下的荒原。
周绫最后确认了一遍私有资产,准备随时被扫地出门。
他开始许愿自己能找到一个好脾气的护工。
他睡得还算深,中途身上猛然一沉,肩头被掐得生痛,须臾间从梦里醒来。
夜灯没有开,浓稠的黑暗里什么都看不清,只能闻到辛辣的烈酒气味。
“周绫……你怎么敢……”男人怒极又克制地重复着他的名字,膝盖压着柔软被褥,把周绫完全笼在怀中,凭依稀的光盯着他的眼睛,“替身?你把我当成什么?!”
周绫几乎像是可以信手揉碎的晚香玉,整个人随着丈夫的重量一并往床榻下陷,片刻才清醒过来。
他刚要询问或求救,唇齿便被堵着卷进激烈的吻里。
一时太过愕然,连象征性的反抗都没有。
他被丈夫长驱直入地深吻着,浓烈到化不开的费洛蒙如打字机般在脑海里敲出答案,反复重叠。
又爱又恨,恼怒到快要杀人。
腺体仍在密集地读取信息,他一时意识过载,变得有些迟钝,被咬得颈侧发红都忘了躲。
周绫一动不动,薄朝昉更是气到冷笑。
“所以从前都在演吗。”
“演你爱我,演出一副腼腆又粘人的样子。”
“说你每天都在想我,还看着我喝汤,陪我在书房熬夜?”
“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他咬上他的唇,声音变得狠厉又模糊,“你根本没有心……”
周绫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本想安抚失控的男人,下一秒尝到说谎的味道。
他抬起眼,此刻终于能看见夜影里薄朝昉的脸。
周绫的声音很轻,像是抽离事外,平和而放松。
“你恨我?”
男人的气息尽数倾洒,连喘息声都压抑。
“从今往后,你什么都不是。”
“我们明天去离婚。”
周绫又凑近了亲一口。
“不对。”他说,“你还是很爱我。”
薄朝昉怒道:“你还亲我做什么?”
“不是各取所需吗?”
“你觉得你是什么,被包养的薄夫人,逃不出去的金丝雀,袁勉桐的影子?!”
他厉声骂了句脏话,支起身就要走。
“戒指给我。”
周绫隔着月色静静看他。
薄朝昉冷笑:“你用不着戒指,不是吗。”
“朝昉,”周绫决定用直觉猜一下,“过来。”
他往旁边让了一些,说:“我一个人睡不踏实。”
薄朝昉余怒未消:“睡什么?!”
“以后不用见面了,更不会再住在一起!”
周绫不说话了。
薄朝昉被晾在床边,刚才原本要趁着气势摔门而去,如同掀起这个家的狂风暴雨。
他薄情的伴侣蜷在床上,还泛着浅淡的冷香。
薄朝昉侧头看着他,神色一寸寸地变冷。
纤白的手伸过来,轻轻拽了下男人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