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男人清楚,接下来的每个字都是冒犯越界。
他本可以选择更文明和蔼的表达方式,反而偏不如此。
“我会插手你的人生,干预你的选择,某种意义上,我会做你的父亲,你的哥哥。”
“另一条路,是我借你五十万。用途随意,利息4.6%,十年内还清。”
“拿走这笔钱,我们再不相干。”
南忆抬眼看他,思绪再三起伏。
他对濮先生一无所知,在对方面前如同透明。
这样的关系,从一开始就不会敞亮干净,未必会有好结局。
还没有等他下定决心,男人又再度开口。
“但你要知道一点。”
“如果你选择了第一条路,其他人都会私加揣测,议论我和你的关系并不清白。”
他们站得很近。
近到听得见身后的嘈杂动静都消散干净了,只剩间或几声虫鸣。
此刻弦月当空,长风如水,原来是个再好不过的良夜。
南忆清楚,现在该说几句乖巧的话,表达出许多的感谢,以及对今后的郑重认真。
可是鬼使神差地,他捧起男人的手,轻轻吻了一下濮先生的手背。
如同羔羊自愿走入陷阱,哪怕万劫不复。
第151章 小鸯·3
南忆被带到市中心的某处私人公馆里。
旧时代的老洋房伫立在夜色里,华灯疏朗,梧桐掩映,有专人推开大门,供布加迪驶入庭中。
尹管家守在不远处,见南忆自第二辆车里出来,即刻前去问好。
“请随我来。”
濮先生已经不见踪影,足够数百人宴饮派对的偌大宅邸空空荡荡,变作没有真实感的几何构造。
唯有管家与南忆两个人,是这座华美建筑里的两个微小落点。
虽然只是口头有了约定,但尹管家对他态度谨慎客气,仿佛是真要领着新的家庭成员熟悉领地。
四楼五楼是濮先生的私人区域,没有特殊许可,电梯也刷不上去。
但从负一楼的地窖、影厅,到三楼的无边泳池、书房、近百平的电动衣橱,全都可以任意使用。
直到站在自动轮转的套装展示台前,南忆才有种侵入旁人生活的异样感。
他能看到那人的所有外套领带,如博物馆的陈列般徐缓出现。
“你的意思是,我的衣服……以后也会和濮先生的放在一起。”
管家显然知道其中微妙,温和地说:“濮总有惯用的色系风格,我们会综合先生的嘱咐,以及您自身习惯,安排好所有衣物——包括贴身内衣。”
南忆抿唇许久,问道:“那今晚呢?”
管家脸色未变,说:“会有专人为您检查身体,取少量静脉血做营养评估。”
“濮先生的卧室在四楼,您的在三楼,方才已经展示过。”
南忆脸颊发热,轻嗯一声,控制着自己的胡思乱想。
他清楚自己的清秀漂亮。
无论是幼儿园时诸多家长的称赞投喂,还是大学迎新时其他学长学姐的目光,都能佐证某些事实。
在成年人的情欲体系里,他至少是很可口的点心——哪怕他对这一切都陌生又紧张。
濮先生带他离开南家,多半是惩罚贺家后的随意之举,这不代表他不需要付出一些代价。
他其实不清楚自己现在的位置。
所以在参观后,他去沐浴,更衣,然后忐忑不安地睡在泛着浅淡香气的被褥里,等待未知命运的到来。
如果那人有意将他剥开尝尽,也好过与贺家的污烂婚事。
好过一万倍。
他太疲倦了,白天的提心吊胆,夜宴时的冲撞反叛,把他所剩不多的电量耗得一干二净。
一觉到天明,南忆再睁开眼睛,他的睡衣依旧完好整洁,房间里没有任何人来过的痕迹。
与之相对的,是管家的礼貌问好,以及照料他的团队问候。
营养师,搭配师,私人助理,家庭教师——八个不同岗位,一应俱全。
南忆在叔父家只是被敷衍养育的边缘人。
当青年穿着睡衣,看到一长串的人鞠躬问好,并表示诸事以他为中心时,有几秒钟找不到呼吸。
那么……代价是什么?
他没有立即感受到被宠爱的欢喜,反而有些忧心忡忡地想着自己的未来,勉强露了个笑。
尹管家道:“您的听力障碍,先生今天已经知情了,之后会安排专人为您定制频率更吻合的助听器。”
南忆本浸在不安里,听到这句话时才倏然一僵,下意识地抚向他的左耳。
十四岁那年,他高烧不退,被叔父关了禁闭。
后来听力损伤大半,有一侧听不见低频声音。
他掩藏的很好,凭借右耳的代偿,以及长久以来识读唇语的能力,让自己显得与常人并无区别。
还是被发现了。
南忆抓紧被褥,神色难堪地自我澄清。
“其实我可以不用助听器。”
他唯恐被当作残次品,又或者是小心思太多的说谎者,解释时显得无助,也更柔软。
“小时候生过病,有一边不太好用,但我听得见你们说话——我的情况没有那么糟。”
尹管家没有藏好惊讶的表情。
“你没做错什么,”尹管家忍不住说,“这不是你的污点,助听器也只是为了帮你过得更舒服一些。”
“少爷,您现在已经是濮家的第二位主人,有权力以任何方式,让自己过得更愉快放松。”
南忆还捂着自己的左耳,此刻怔了片刻,说:“我绝没有隐瞒欺骗的意思。”
“您当然没有,”尹管家低声说,“我们都是您的仆人,请允许我为您更衣。”
一连几天,他都过着王子般的生活。
他可以在玫瑰奶露里泡澡,由专人擦拭身体,从发梢到脚趾都被打理地细致干净。
而宅邸不远处的湖畔也是私人所有,在化身鸯鸟时,他可以在睡莲间游曳逡巡,偶尔浅眠一刻,不被任何外人惊扰。
自初识的星期五,到闲散放松的星期日,濮先生都再没有出现过。
那人像是随手领了只路边野鸟,给它华丽鸟笼,精致小食,然后漫不经心地消失了。
助理姓柏,周日不仅带来了量身定制的助听器,还有一份转专业同意书,一份大学退寝安全知情书。
两份均需要家长签字,而那人银勾铁画的名字已经落在了上面。
监护人:濮冬泓。
南忆没有立刻接下那份助听器。
他希望自己看起来健康完整,并不存在所谓的残缺。
柏助理只是淡笑着说:“这也是濮先生的意思。”
南忆轻轻点头,不再有任何解释,按说明书侧耳戴好隐藏式的助听器。
他的瞳眸如星坠沉夜,在听力恢复的同一秒掀起震颤涟漪。
不一样。这不一样。
不仅是中低频的声音骤然变得清晰剔透,他此刻能听见微远的风声,助理的每一个字都变得明确清晰。
就如同浑浊冗杂的频率重新被涤荡一净,他的世界再度万籁清透,不再会错过任何人的话语。
南忆本来压下许多谢绝助听器的说辞,此刻陷在难以置信的恍然里,才发觉自己的幼稚好笑。
他已经习惯吃力的生活了。
听老师的讲解,听超市收银员的价格,每个时刻都需要全神贯注,要盯着别人的嘴唇。
可是现在……
“谢谢,谢谢。”南忆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他觉得难为情,但还要去看那两份文件。
一份转专业书,让他从明日起可以去大二物理系报道。
一份退寝书,让他不用再和任何人挤在狭小闷热的宿舍里,每天都可以被司机接回这个新家,在自己的卧室里安然睡去。
他看了又看,目光落在遒劲深刻的字迹上。
真像是要过去十几年的压抑委屈都悉数补上,他忽然好像在被人照料着,被无微不至地关心着。
南忆俯身签名,把两份文件收好。
他转身时,看到自己的书房开着门,有佣人在搬运成箱的书籍,均是按他口味采购的专业书和杂志小说。
那么,现在的他,是濮冬泓的什么。
宠物,情人,孩子,还是随手慈善的一部分?
南忆定定看着,此刻才问出口。
“请问,今晚我会见到濮先生吗。”
“恐怕不会,”柏助理取出一个卡地亚的钱夹,道,“不过先生特意叮嘱过,虽然平日大小付账由我买单,您也该有自己的零用。”
“您的支付宝里转了五十万,钱夹的卡里还有八十万。”
南忆低低嗯了一声,有种难以言说的焦躁。
他想见他。
他不该有这些好奇心,但可能这些茫然和惶恐也是被操纵的一部分。
那个人看起来精于此道,就像把宽阔有力的手伸进狭窄鸟笼里,用指腹揉弄鸟的脸颊,用双指去轻掐鸟的翅膀与尾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