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明愿摸了把脸,赶忙也跟进去。
  进入到只有她和学姐存在的空间内,明愿放下了对陌生人的恐惧,但就像按下葫芦浮起瓢,又升起对秦静风的复杂感情,这更加棘手些。
  她知道自己要道歉,但由于需要道歉的地方太多,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学姐。”良久,明愿虚弱道:“我想...解释一下。”
  秦静风道:“不要说话。”
  女人的语气并不凶,只是平淡,明愿却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眼圈又泛红。
  除了不怎么熟悉的早期,学姐何时以这种语气说过话?
  可的确是自己犯了错,还有什么好讲的?
  抱紧自己的书包,明愿低下头。
  车子开了足足半个小时才停下,秦静风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明愿还以为她会直接回凌海市,这突然一停,让她摸不着头脑,透过窗户往外一看,也是陌生的景色。
  眼看着秦静风往前走,明愿想要叫一句,问问目的,末了,还是放下书包,推开车门,跟了上去。
  这是一片比秦静风姑姑家还要破败的老小区,那里至少还有不少人居住,有点烟火气,这边则是危楼聚集地,一排排房子基本都空了,墙面斑驳,窗户破碎,里面黑洞洞的,地上的缝隙则长满杂草,毫无人烟存在的迹象。
  简直和恐怖片的取景地差不多。
  秦静风走在其中,像是要被一片繁杂废墟淹没。明愿有些不安地四处看,加快脚步跟上她,忍不住道:“学姐,这是哪里。”
  她有一瞬间,觉得气到疯掉的秦静风会把她杀了埋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来毁尸灭迹。
  大约深入了两三分钟后,秦静风在其中一道灰黑的楼房前停下,而后转过身,眼眸如冰冷无机质的生物,嗓音淡淡道:“关于我,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她只是简单一问,明愿都要跪下了,强撑着精神,回到:“对不起,我....”
  学姐还以为明愿只是单纯想知道她的过去,才独自来到这里,偷偷打听,这可是非常严肃的误会。
  本来不想出卖老师,但明愿知道这根本不是能瞒住的事,而她们之间的信任也经不起任何打击了,便老老实实从头到尾说了出来。
  “对不起,我以为我能拿到的,是我太高估自己了。”像是童年时期向最严厉的班主任认错,明愿双腿发抖。
  秦静风道:“为什么没和我说,为什么要自作主张。”
  “我害怕他们会再伤害你,万一...”明愿呼吸急促,喘不上气:“我,我本意只想让你开心,真的,但我也知道我错了。”
  秦静风笑了笑:“让我开心?”
  她偏头看了眼楼房,喃喃:“那我是因为什么不开心了?”
  “....因为我。”明愿说。
  之前先不论,至少这段时间,她们两人之间的不对劲,都是明愿的懦弱和胆怯引来的。
  吹过破败小区的风也变得酸涩,秦静风盯着某一处,眯了眯眼,有些恍惚,似乎在某一瞬间认了命,她笑起来,勾着唇,那神情像清水玻璃般,通透易碎:“你问过我,我没告诉你,是我的错。”
  明愿看着她,像是被她早已破裂的碎片扎伤,痛到流血,哑口无言。
  她拼命挤出话来:“不,不,绝不是这个原因。”
  不是这个原因,那又是什么原因呢,她不就是在心里偷偷责怪秦静风隐瞒所有,对过去只字不提吗?她敢发誓说,这次过来,没有自己的私心吗?
  许久之后,明愿依然只能说出:“对不起。”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知道自己的丑陋。
  “没关系,”秦静风的唇格外白:“我现在就告诉你。”
  她抬起手,指向楼房:“看到那个窗口了吗?”
  明愿下意识望去,秦静风所指的地方是四楼一个窗口,那里与其他地方都不一样,四壁皆是火烧般的浓黑色。
  秦静风道:“那就是我长大的家,我们一家四口,我,我爸爸,妈妈,姐姐,挤在四十平米不到的家里,直到我上高中之后,这里发生了火灾,只有我一个人活下来。”
  “那之后,我在我姑姑家住,后来我自己能挣钱,就彻底搬出来,辗转了很多次,最后到现在那个家里。”
  “这就是全部。”
  她平静说完,语气冷漠,仿佛只是叙述别人的故事。
  明愿张了张口,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超出了她的想象和认知,她拿不出任何可以应对的情绪,整个人从内到外乱作一团。
  秦静风向她走近一步:“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还是说,你已经从我姑姑那里知道一切了?”
  仿佛听到两人之间有什么东西彻底破碎的声音,明愿空洞的胸腔变成荒谷。她无力挽回,垂下眼皮,只能重复:“对不起。”
  秦静风道:“我说了没关系。”
  不可能没关系,经历了这种事,没人能做到淡定,如果学姐可以歇斯底里的发泄出来,明愿还可以求得心安,但学姐太冷静了,她无法倾泻而出的怒火只能自己消化,继续磋磨那千疮百孔的内里。
  只要是人就不该这样死寂,可她...可她....
  可她的脸好白,她的身体在颤抖,冷得像冰。
  “我没有重要的东西放在他们那,”秦静风慢慢道:“几年之前,所有和我有关的东西,都被他们扔掉了。”
  “....”来不及惊讶,明愿再次流泪:“我不知道是这样,我不知道,学姐,是我考虑不周,我也不想要这样的结果,我是被骗的。”
  看着这样的她,明愿突然觉得,也许是自己误会了,学姐不是不愿表达,而这本身就是她宣泄情绪的方式。
  用冰川寒流般的冷漠,将失去了耐心包裹后残忍的现实,像挥刀一样说出来,砍伤着彼此。
  她还是那个温柔的学姐吗?明愿战战兢兢望着,逐渐绝望。
  “为什么这副表情?”秦静风幽幽问道。
  明愿双手揉了下头发:“你别这样,学姐。”
  太陌生,太让人不知所措,还不如被打一顿来得轻松。
  “你害怕我?”秦静风再次走近,停在她面前,微微弯下腰,直视她的眼睛:“不是想知道真实的我是什么样子吗?宝贝。”
  她俯下.身,亲了下明愿的唇。
  身处这废墟之中,明愿第一次无法在亲吻中得到欢欣。
  眼看着明愿濒临崩溃,秦静风吸了口气,强咽下口中的血腥气息,与她错身而过:“上车吧。”
  重新上车后,明愿始终在哭,而她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流泪。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车再次停下,明愿往外看,透过模糊的泪眼,看到了旅馆的标志。
  现在才下午六点左右,天边刚泛红,其实完全来得及回去,但秦静风居然决定在这过夜吗?
  不过也是,她的心态估计也不支持开那么久的车了。
  老老实实下了车,进了宾馆房间,明愿站在门边,不知道怎么办好。秦静风则直接往沙发一坐,仿佛变成了一块石头。
  没多久,有人敲门,明愿开了门,是服务生来送东西,学姐点了酒和吃的。
  看到那一碗香气四溢的面,明愿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整天都没吃饭,肚子瘪瘪的,饿过头,以至于没感觉了。
  她接住饭盘,放在桌上,手拆着一次性筷子,拆了好久都没拆开,她望向沙发上的女人,摸了摸眼睛:“你要吃吗?学姐。”
  秦静风撑着扶手,费力起身,仿佛这小小的动作耗尽了她的力气。她没理明愿,来到桌边拿起了酒瓶,又回到沙发上,开始喝酒。
  明愿不敢说话,终于拆开了筷子。
  短短时间内,经历了太多事,她消化不好,都堵在喉咙里,尽管肚子饿,却连一根面都吃不下去。
  正当她又急又无奈,像条被塑料袋套住的猫一般绝望挣扎时,电话响了。
  她对这个声音已产生了恐慌,仔细一看,是母亲的,急忙接起:“妈妈。”
  母亲打电话应该只是日常问询,但一听到明愿的声音,便知道不对,问道:“你怎么哭成这样啊?出什么事了?”
  明愿道:“没有,能出什么事啊。”
  母亲道:“明愿你别想着瞒我,这明显是有问题啊,你快点老老实实说出来,非得让我担心吗?”
  这要怎么说?明愿彻底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无助望向秦静风。
  秦静风伸出手。
  明愿赶紧把手机递过去,秦静风接过电话,贴在耳边。明明还是那副毫无表情的脸,语气却变得热乎:“阿姨,是我。”
  “嗯,没事,我们刚刚看完一部有点感动的电影,她哭得不行,觉得丢人,不想说呢。”
  “孩子都是这样的,容易别扭。您别担心。”
  “谢谢阿姨的信任,我会看好她的。”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只听这语气,明愿也会觉得电话对面的人真亲切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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