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这对一个心软的人来说无异于尚方宝剑,拥有劈开一切的权利。
  尝试过逃跑吗?于夏轻轻地给她上药。
  有,郑韫抿了抿唇,连联络都切断了,她还是通过朋友找到了我。
  她说我再不回去,她就死给我看。
  郑韫说得很艰难,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全力,流浪猫在第一次向人翻露肚皮时总是忐忑的,随时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你回去了?
  她割腕了。郑韫轻飘飘地说。
  她说我不买票立马回家她就不去医院,我就是害死她的罪人,郑韫眼泪无声落下,我只能回家。
  三年前?
  三年前,郑韫说,我犹豫了要不要回,我想着她可能是在骗我,但是她说她要死了。
  我只能买了最早到家的一趟车连夜走,郑韫说几个字就要抽气,我想和你道别,但我不知道怎么开口说原因,我心想实在不行后面再跟你解释。
  于夏一直没有说话,她静静地听着,呼吸声藏在舒缓的冷气声中,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一到家,发现她没有割腕,照片是找人伪造的,我跟她吵了一架,郑韫深深抽了口气,她就收缴掉我所有的电子产品,把我关进了房间里。
  当时已经临近开学,她直接以她自己生病需要照顾向学校请了一个月假,郑韫越说语气越快,决堤的洪水一泻千里,朝着下游一往无前地奔涌,她说我不认错,她不会放我走,我学不会做人的话,她宁愿我们一起死。
  我求她让我回个消息,郑韫说,她说肯定是我哪个朋友带坏了我,不准我们再联系,直接砸了我手机。
  我开始绝食。
  说到此处,她停了下来,厚重的回忆如同极北的冰,稳稳当当压下来,抬头只能依稀窥见透进的光,却无从逃出生天。
  她想,她应该神话故事里被锁链绑在山洞里的罪犯,越过别人划好的线,此生便要赎罪。
  可那条线,真是合理的吗?
  我绝食,她也绝食。郑母太知道如何拿捏自己心软的女儿了,只要像女儿自我虐待一样对待自己,郑韫就一定会心软。
  她抗了三天,在看见郑母苍白的脸色以后,吃了第一口饭。
  是我没用夏夏,郑韫脱了力般坐回沙发,你说我更坚持一些,她是不是会松口?
  饿吗?于夏问。
  嗯?郑韫一时没懂于夏说的什么。
  我说你当时饿吗?
  一开始很饿,郑韫眼神放空,开始回想,第一天过去了,麻木了,就不饿了。
  现在饿吗?于夏又问。
  不饿。郑韫摇头。
  你是不是没吃晚饭?
  没吃。
  于夏起身:我去给你煮碗面,你坐会儿。
  郑韫直接起身跟上她:我真不饿
  于夏抿着唇,直到郑韫挤进来要接过她手里的锅时才说话:她肯定又饿你了。
  郑韫动作停了下来。
  她那次,是不是也打你了?于夏盯着锅中的水,不去看郑韫的神情。
  没有打很厉害,郑韫解释道,饿久了她吃了饭也没什么力气,就是单纯发泄,打几下就累了。
  你跟我说实话,锅底的气泡上升又破灭,于夏目不转睛地盯着,反正你今天什么都说了,不用再瞒着我。
  可能跟这次差不多,郑韫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从前的记忆像气泡一样,有的东西化成水融入长河里,刻骨铭心;有的像是气泡,破灭以后蒸发掉,模糊得像别人转述的画面。
  挨打也不记得吗?于夏没由来的生气,那你记得什么?
  我记得我很想找到你,但是手机砸碎以后被她直接扔掉了,我当时用的卡是她的身份证的卡,没有她的允许我根本没有办法补办卡,郑韫垂眸,我想联系小七和小九,但她们民宿已经关门不再做,留在商户的号也注销掉换了新号。
  刚回学校时我的行踪被监控,她不允许我离开学校,连非必要的社交都不允许,郑韫说起这些时没有卡顿,过往种种印刻于心,等到她放下戒心的时候,已经过去一年了。
  夏夏,我不敢再去找你。
  近乡情怯也许是愧对于人,郑韫无数次换位思考,如果是她,一年的时间,她会认为对方是有什么隐情吗?
  或许比起隐情,更宁愿相信对方只是想开始另一段新的人生。
  之前为什么不跟我讲?于夏丢入一把面。
  郑韫又沉默下来。
  于夏没有再逼迫她说话,只是安静地看面条顺势而下躺在锅底,被沸腾的水带着翻涌。
  我读书的时候,没什么朋友,郑韫轻声回答,她们说很怕我妈妈突然找过来,她很吓人,她们说,我妈妈可能有精神病,我肯定会遗传。
  我怕你也这么觉得,最开始我们两家会面,我觉得在熟人面前,她应该会控制一下我以为这次没有关系了。
  你怕我看不起你。于夏下了结论。
  她们都害怕。
  于夏丢进去几根青菜,这还是郑韫前两天买的,已经不够新鲜了,叶子不再苍翠。
  我当时跟你讲我的家庭,你不觉得我很冷血吗?于夏反问。
  我很羡慕你的魄力,我觉得你这样果断的人,不会看得起我。郑韫答道。
  你看不起我。
  我没有
  于夏转身,她的脸颊因为贴近热锅泛起红,眼神一如既往地淡,细看却有几分愠怒。
  你看不起我,你觉得我没有包容你的胸怀,没有跟你一起解决问题的能力,她语速越发地快,如同喷薄的火山,遇到事情你第一想法是丢下我自己去面对,但你解决不掉问题,只能埋起来,心惊胆战地回来面对我。
  郑韫,于夏紧盯着她的眼,无视她的眼泪,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看不起你,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对着天空发誓的时候,是真的愿意跟你一起面对一切?
  郑韫被质问得哑口无言,好半晌,她才挤出一句:对不起。
  于夏转头将锅里的面倒出来:我不听对不起,你错过了道歉最好的时候,以后道歉都没有用了。
  吃面。
  郑韫呆愣地跟在她身后前往餐桌。
  两人面对面坐下,郑韫迟迟不开动,于夏指尖点了点桌子:先吃。
  郑韫听话地拿起筷子。
  空气里又只有郑韫吃饭的声音。
  于夏翻动着手机,提交了请假报告。
  她估计明天她也没法准点上班了,索性先请假。
  郑韫明显没什么胃口,一顿饭吃得非常艰难,但还是吃完了。
  于夏把碗推到一边,继续方才的话题:你怎么逃出来的?
  我说,我拿了公司重要机密,如果公司联系不上我,她们会报警,郑韫扯了扯嘴角,她信了。
  但她说尽早辞职搬家,她不允许我跟你待在一起了。
  于夏并不意外,毕竟郑母前几日歇斯底里的声音她还记得。
  你这次回来是准备搬家吗?她问。
  不是,郑韫摇头,我不要再跟你分开了。
  要是她又以死相逼呢?
  大不了我死。郑韫似是下鼎决心,斩钉截铁道。
  于夏没好气嗤笑一声:法治社会能不能别死来死去的。
  她舍不得自己死,也舍不得你死,于夏起身,我觉得她最需要的事情是去挂个号,她在你身上倾注了超过正常母女的感情。
  郑韫坐在椅子上,愣愣的,像是没听懂于夏的话。
  明天,我陪你去找她。
  第54章 第五十四个夏天
  这一晚上,两个人都没睡好。
  郑韫心事重重,于夏何尝不是。
  早上起来的时候,于夏让郑韫擦拭过身体,重新上了一遍药以后才出门。
  郑母住在三环线上的酒店,与两人的位置横跨城市南北,打车过去要一个半小时。
  路上郑韫一直试图说服于夏自己一个人过去。
  她脾气不好,我怕她连你一起打。郑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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