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这是主人的吩咐,她说她走后门主可能会哀伤许久,若寻不到门主帮忙,便来寻你。黑蛋轻声说。
  黑蛋已离开了铺好的道路,一路往山林中跋涉,脚下湿滑的砖地被泥泞取代,白霄尘抽出长剑砍去一路枯萎的藤蔓和枝条,越发不解。
  云川止给白风禾留着什么东西,竟藏在人迹罕至的后山?
  一人一傀儡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树木变得稀疏,眼前乱石嶙峋,这些乱石一看便知是后运上山的,层层叠叠堆砌成一圈。
  乱石中央立着一通体漆黑的高炉,炉子比身后的树木还高,此时被积雪覆盖,其中炉火早已熄灭。
  此处无人踏足,积雪自然也无人清扫,黑蛋大半个身子都陷在了雪中,费力地蹚雪到炉边,指着一个黑漆漆的凸起道:喏,帮我把这个拔出来。
  白霄尘并未计较一只傀儡的无礼,她缓步上前,手从凸起上方扫过,蒙在其上的灰土和冰雪便一扫而空,像是拂去尘埃的明珠,在夜色中散出柔和的光晕。
  白霄尘被其光芒惊艳地双目微张,随后弯腰握住,那东西竟如同焊死在了高炉里,纹丝不动。
  怪不得黑蛋拔不出来,白霄尘心下震惊,随后莹白的灵力从身周涌出,缓缓包裹手掌,高炉在灵力的作用下如同地震,庞大的身体不住颤动。
  最后白霄尘咬牙往出一拉,将那东西拽出来的同时,眼前的高炉也四分五裂,白霄尘纵身而起躲避飞溅的砂石,还不忘把抱头鼠窜的黑蛋抓上半空。
  爆炸声响彻山林,飞鸟惊鸣而起,紫色光芒忽然从她掌心迸发,方才还浓黑一片的后山登时亮如白昼,连头顶阴云密布的苍穹都照得泛了白。
  这光芒许久才堙灭,只留掌心朦胧的微光,白霄尘也飞身落于树梢,惊奇地看着掌心那一捧微光。
  居然是把剑。白霄尘将其掂了掂,剑身轻盈如纸,剑刃看着光泽像精钢所制,但若将其翻转端详,便能看到紫色光晕流淌而过,十分神奇。
  其上剑格处镶嵌着一枚不知名的宝石,清透如水,其中似有棉絮般的刻字。
  深紫色的剑首遍布花纹,精雕细琢,光滑如玉,若用掌心握住,便能察觉一股温热流向心间,心中堵塞之处顿时被流水冲散,畅通无阻。
  如此精妙的技艺,同那些铸剑大师相比都不遑多让,饶是翻遍整个不息山都寻不出第二把相似的神武。
  云川止竟有这般才能,白霄尘叹为观止,于是捏着剑赏玩许久,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翌日一早,白风禾便被殿外的敲门声吵醒,她浑浑噩噩在榻上躺了许久,最后还是不堪其扰,忽得挥出道罡风,将门都掀飞了半扇。
  若再聒噪,被折断的便是你的头了。白风禾沉着嗓音道。
  门外安静了会儿,正当白风禾准备继续睡过去时,那恼人的敲门声再次响起,白风禾再不能忍耐,翻身缓缓坐起,眉宇间满是戾气。
  这些日子她不爱出门,便独自在屋中待着,起初灵水她们还试图劝她上一二,但眼看无用,后来便不敢再劝。
  其他仙仆更不敢近前,久而久之连逢春阁都不敢踏足了,整座寝殿如死了般空寂。
  如此也好,无人叨扰。
  敲门声还在继续,白风禾最终还是踏上地面,披着几日未曾绾起的青丝,赤足向外走去。
  走出房门,冷风充斥着整个逢春阁,本以为快要春暖花开,可如今数日不出门,天怎么还更冷了,白风禾光着脚踩在刺骨的地砖上,从*头到脚打了个哆嗦。
  无奈召出灵力,方才四肢舒展,灵水不知去了何处,门外也没有仙仆守着,白风禾懒得披衣,于是穿着亵衣踏出门槛。
  风雪呼呼朝她涌来,长发被吹到身后,露出血色尽褪的脸,白风禾恍惚地看着头顶密布的阴云,顿觉回到了年关前的冬日。
  风还是一样冷,可早已物是人非,白风禾在心里冷笑,垂眸遮住眼底苍凉。
  殿外没有人,但白风禾还是看见了右侧连廊后一闪而过的白色衣角,雪原清冽的气味暗暗飘过,白风禾勾了勾唇。
  她本想说一句师姐怎么也做起偷鸡摸狗的勾当了,然而话到嘴边却没有力气说,最后叹了口气,踢了踢脚下狭长的木盒子。
  看着像个剑匣,白霄尘好好的为何会送这种东西给她,白风禾心里不解,低头拉开剑匣上的盖子。
  一道紫光闪过,里面的东西忽然冲向她面门,白风禾大骇,忙挥出灵力阻挡,宝剑被她袖风卷着飞出去半丈,忽而在空中拐了个弯儿,嗡嗡嗡飞了回来。
  什么妖物!白风禾蹙眉暗道,随后再次挥出灵力,可是无论她怎么推阻,那把剑都会狗皮膏药似的贴回来。
  最后白风禾气得面色浮出红霞,索性大骂一声给本座停下,宝剑这才听话地停止俯冲,稳稳地立在了风里。
  原是会听话的,震惊终于将困了白风禾几日的悲恸暂时驱走,她惊讶地昂首,端详那把通体紫色的宝剑。
  滚开。白风禾试探道,宝剑嗡了一声,忽然翻身躺下,在半空中咕噜噜滚远。
  眼看着马上要滚出视线,白风禾又道:回来。
  话音刚落,一道微风拂过面颊,宝剑早已悬空停在她面前,如同一个人,静静同她对视。
  白风禾似乎有了预感,她缓缓摊开手掌,宝剑便忽然跃起,轻柔地跳进她掌心,温润的触感让她心顿时空了一块。
  急急将其捧到眼前,只见剑格上嵌着的宝石中,正云絮般浮着八个白色的字:山止川行,风禾尽起。
  云川止白风禾低声念道。
  白风禾最不喜自己哭泣的样子,所以自从回到不息山,她便再没有落过泪了,如今看到这把剑,眼泪又不自觉溢出眼眶,滴滴答答洒进风中。
  你猜到我会伤心,果然早做了准备。白风禾半是自语半是嗔骂,什么山止川行风禾尽起,你同师尊一样,自己走得痛快,却叫我坚强。
  我才不要什么剑,我要你回来。
  眼泪落在剑上,手中宝剑随之嗡嗡颤动,一股热气涌上面颊,若闭上眼睛,仿佛有人在替她拭泪。
  话虽这样说,她还是将剑收入剑鞘,挂在腰间。
  回去的路上,她在楼梯上驻足许久,最后转身走进了那个狭小的房间,这里同她上次进来无甚差别,仍堆满了炼器材料,小床上的被褥没有叠,还残留着有人睡过的形状。
  真是懒惰,醒来连床榻都不叠整齐,白风禾心里责备,手却不自觉伸入团着的棉被里,感受早已不存在的温度。
  连白风禾自己都没有想到,她竟会为了云川止的离开而难过这么久,久到这个料峭的冬日变得无比漫长,冰雪禁锢山野,不知何年何月方能融化。
  她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自己早已淬炼得心硬如铁,云川止于她而言再特殊再珍贵,失去了便失去了,过上那么几日,总会好起来。
  她绝不会因为一个人而颓废不起,但她低估了那个小仙仆的重量。
  活了百余年,头一次有除了师尊和爹娘外的人对她这样好。
  头一次春心萌动,故而难以忘怀。
  白风禾啊白风禾,你活了一百多载,如今却仿佛白活了,白风禾无力地坐下,看着眼前凌乱的桌案发呆。
  什么东西爬上桌案,吸引了白风禾的目光,只见黑蛋不知从哪个杂物堆里钻出,正扯着一页纸抖了抖,清了清嗓子。
  感受到白风禾的注视后,它似乎略微有些紧张,眼睛滴溜溜地转:主人说
  待你来到这间屋子,多半便是不那么郁结了,要我将这些话说于你听。黑蛋扬声道。
  你不必总禁锢于强悍的面具中,想哭便尽情地哭,哭泣绝非软弱,这是天地赋予我们的力量,亦是襁褓中自带的武器。我知晓你的坚韧,你还有千万年的路要走,你可以放纵自己继续难过,但时间和你终究会把我忘却。
  愿我的门主今生欢愉,云川止敬上。
  什么东西。白风禾劈手夺过黑蛋手里的纸张,上面的字娟秀有力,一看便知是云川止所书。
  自以为是的逆仆。白风禾愤愤将纸张叠起攥入掌心,再抬眼时,眼底阴郁却被冲散了许多。
  她静坐片刻,轻轻开口:你能否出去会儿,本座想借此处待一待。
  黑蛋没见过这般礼貌的白风禾,顿觉受宠若惊,轻手轻脚退出门外,贴心地关上了门。
  狭窄的卧房温暖如春,玄铁木头等杂物混合的气味充斥在屋中,竟给人种奇怪的安全感,白风禾不知不觉放松了身体,铺平被褥,躺了进去。
  淡淡的皂角味同少女身上的无异,甚至更为浓郁,白风禾翻了个身,将被子抱入臂弯,两条腿像婴童般蜷曲,缩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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