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过去的这两年她曾许多次梦到一个朦胧的背影,她总渴望在梦里多停留一会儿,等待那人回过头来,好看看她长什么样子,但梦总在关键的时候戛然而止,只余下醒来后无尽的失落。
  于是白风禾抬起手来,冰冷的指尖触碰到女子葱茏的眉毛,又沿着她鼻梁描画,随后手被握在她温热的掌心里,冻僵的五指渐渐回温。
  云川止?她试探着开口,虽然理智告诉她绝无可能,但心中却不得不长出希冀。
  她已经在无边的黑暗里困了太久,哪怕是幻觉也好,是误会也好,人在困境时总会怀念那些短暂美好的时刻,就算是临死前做梦
  是我。那人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纷扰的思绪。
  我是云川止,门主,我回来了。云川止颤声道,天知晓她在看见白风禾的那一刻,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不暴起杀光这群道貌岸然的修者。
  她记忆里的白风禾张扬倨傲,眼中或睥睨天下,或冷漠狡黠,从未像如今这般黯然枯败过。
  褴褛的衣衫险些不能遮得全身体,幸好长发垂落,能遮挡住她薄得透明的肌肤,握在手中的五指满是细小的伤痕,青色血管不住跳动,更显得肤色苍白。
  衣袖中似乎还有许多伤口,云川止不敢再看,只猜想都觉得五脏要被碾碎成泥,她急急忙忙扯掉身上外衣,抬手把女人罩在其中。
  白风禾就怔怔看着她忙碌,眼前容貌陌生的女子行事无比熟稔,替她系好衣带,绾起凌乱的青丝,动用灵力修复她脚踝被磨出了血的磨痕,又不知从哪儿掏出丹药,轻轻放进她口中。
  微苦的丹药在唇齿间融化,驱散了一些脑中雾霭,白风禾不言不语地任由女子将她拦腰抱起,在牢中转着圈喋喋不休。
  什么破地方,岂是用来关押人的?连个床榻都没有,还这般阴冷!云川止忍不住地骂,这个死穹皇当真是禽兽不如,往后我定要将她毒打一顿,扔进冰窖里关几年泄愤
  怀里女人还未出声,眼神却一直未从她脸上移开,云川止被她看得心砰砰直跳,动作也慌乱不少。
  环视一圈没有落脚处,她又不敢太动用灵力,害怕被穹皇察觉,只能捏了个干燥的仙法扔在草席上,小心翼翼把女人放下。
  这半晌都不言语,不会被关傻了罢,云川止更加心疼懊恼,半跪在席子上摸白风禾额头,触碰之处皆如冰雕似的寒凉。
  她松手准备探查白风禾身体状况,然而刚要站起,便被一片力道扯住衣角,云川止顿了顿,顺着她力气微微欠身。
  不知为何,这样的白风禾比起往日盛气凌人的更让她紧张,云川止绷紧了身体,垂眸看着女人。
  我真的是云川止她以为白风禾不信她,正要继续解释,却被一双瘦削的手臂环住腰身,女人埋头靠在她怀里,胸口热气喷洒,很快洇湿一片。
  长发已被绾在耳后,露出的平滑如削的双肩在她面前细细颤抖,云川止心也似被泪水融化,咬着唇泫然叹息。
  难以抑制的声响顺着心口传入耳朵,她展开双臂抱紧怀里的白风禾,用怀抱承接她从未有过的脆弱,下巴在她发间抵着,掌心轻拍她背脊。
  你回来了。白风禾低声道,嗓音在哽咽中吞吐不清,本座一人困于此处真的好累,这次能否多陪陪本座。
  她眼前越发昏黑,只能攥紧梦中人的衣角,含含混混地祈求:云川止,我甚是想你。
  第92章
  云川止心口咚咚震了两下,她在千针炼魂钟中挣扎的这两载,曾无数次想过放弃,花花世界迷人眼,她并不笃定白风禾会想念一个仙仆想念这么久。
  但如今听见白风禾神志不清时的自语,曾经的怀疑顿时烟消云散。
  被她挂念至今的受宠若惊,目睹她境地的心如刀割,连同庆幸一起在脑中盘旋,云川止顿觉心乱如麻,五味杂陈。
  我回来了,往后不会走了。云川止低声安慰。
  地牢昏暗,唯有顶上的一盏长明灯随着风闪烁,潮气如同泥巴似的黏在人身上,叫人呼吸不畅。
  云川止不过进来半个时辰不到便觉得无精打采,更别提白风禾在此处关了两月有余,身心一同遭受折磨的情况下还能大体保持神智,已是十分厉害。
  云川止一边感叹,一边召出灵力探入白风禾体内,灵力所到之处完全一片荒芜,血气拥堵滞涩,仙脉根根寸断,此刻的白风禾莫说是修仙,就连一个健壮些的普通人都不如。
  女人此时已经陷入昏睡,云川止小心翼翼将她放下,撩起她散乱的衣襟,大大小小的伤口映入眼帘,一处最大的似是被长剑贯穿胸口所致,其余的多是一些淤青,还有虫咬留下的痕迹。
  手臂和肩头还有利器造成的划痕,虽然早已愈合,但因着没有用药,疤痕十分明显。
  难以想象白风禾都经历了什么,云川止看着眼前触目惊心的一切,深吸了数次才忍住眼泪,默然替她抚平一些疼痛。
  很多伤痕都是法器或是灵兽留下的,不能依靠仙力完全消除,只能等出去了找医仙慢慢将养。
  
  白风禾又遭了梦魇,自打她被关入这间地牢后,梦魇便从未停止过,久而久之她已然习惯,于是她在梦中咬住舌尖,血腥气散开的那刻,她陡然张开双目。
  身下仍旧是冷硬的地砖,墙壁的霉味一股股钻进鼻腔,比什么都难闻,白风禾昏昏沉沉扶额,缓了好一会儿才让眼前恢复清明。
  她记得方才阿桃来过,自己还挨了几鞭子,不过也有可能是做梦,她如今已不太分得清现实与梦魇,反正都差不多得糟糕。
  不过今日的噩梦略好些,她梦见了许久没有梦见过的故人,梦里还看清了她样貌,与她想象中的脸差别甚大,但一看便知是她。
  许是自己油尽灯枯了,等着同故去的人团圆,白风禾望着斑驳的石室顶端冷笑,真是不爽,竟叫那穹皇如了愿。
  喉咙又有些干渴,白风禾叹了口气,勉强撑起虚弱的身体想去寻口水喝,奈何刚刚起身便一阵昏眩袭来,再睁眼时脸已距离地砖不过半寸。
  门主当心。有人在她身后担忧道,白风禾这才后知后觉有人正揽着她腰腹,顿时心惊胆战,脑中一片空白。
  那人动作极为小心,仿佛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慢慢将她上身扶正:你要什么,我替你取。
  梦里的脸实实在在出现在她面前,近得连睫毛都根根分明,正满是怜惜地看着她,替她整理散乱的外衣。
  身上的外衣也不是自己的,白风禾低头看着暗红色的宫衣,布料罩在肩上,抵挡了地牢内的阴冷。
  方才那竟不是梦!?
  本座渴了。白风禾愣了会儿,轻轻开口,声音低浅沙哑,云川止连忙起身替她拿过水碗,望着里面薄薄一层水蹙眉。
  她掌心扫过碗口,碗内顿时盛满清冽的泉水,她捧着水蹲在白风禾面前,将碗放入她掌心。
  白风禾眼睛仍盯着云川止,端起水碗咕咚咕咚喝着,她仰头喝得很急,洒出的水混着眼泪流入鬓发。
  慢点,当心呛着。云川止看她这般又是一阵心疼,上前接过水碗,用衣袖擦她下巴上的水渍,水还多呢,我不同你抢。
  我没死,只是回到了原来的身体。云川止小声解释,这两年我一直在试图逃出无间城,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待我醒来时,你已经被穹皇关进地牢了。
  对了,你不要担心,灵水也还活着,其他人虽下落不明,但也都活着。如今我也回来了,你瞧,事情尚有转机。
  云川止有意安抚她,将语气放得十分轻快,然后将水碗放到一边,抽出手帕替她擦泪。
  灵水的手白风禾终于开口,水光在眼中闪烁,她
  她的手臂是黑龙咬下的,不能恢复,但是有我在,定会叫她恢复原来的样子。云川止笑眯眯道。
  白风禾眼神落在她脸上,一刻都没有离开,此时含泪垂下眉梢:净说大话,你是神医不成?
  大不大话的,待你出去便知晓了。云川止说着起身,倒在门口的那丫鬟忽然有了动静,云川止走到她身边,一掌又给她劈晕过去。
  白风禾目光始终追随她背影,直到她转身,这才猛地扯开。
  又在云川止面前哭,白风禾心绪晦涩,但多年的隐忍在见了云川止后骤然决堤,故人再见的惊喜夹杂着委屈一起冲出眼眶,她有意掩盖,却无能为力。
  云川止回头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心更是软得一塌糊涂,她几步跑到白风禾面前,低头想安慰她,却被一双手捧着脸转向侧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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