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医院走廊里传来鞋子和地面间尖锐的摩擦声,在飞速的狂奔里切原的头发已经狂乱起来,他推开病房门,还未看清眼前的状况人就被柳生拉到一旁。
  “安静点,寺山刚睡着。”
  切原抬眼看去,病床上海雾安静地睡着,额头被一圈圈纱布包得严严实实,搭在被褥外面的手背上还插着针管。
  切原放低声音,小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生摇了摇头,“不清楚,是幸村把寺山送来医院的。”
  切原环顾一圈,却没看见幸村,“幸村部长呢?”
  “刚刚和警察一起出去了。”
  “警察?!”
  “小点声——”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怎么连警察都来了?海怪和谁约架去了吗?”切原小声急促道,“文太前辈呢?他发消息和我说海雾遇到意外了,他人怎么不在?”
  切原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刚刚才来不久的柳生根本解答不了,他伸手拍了拍从刚刚就一直沉默的仁王,示意他来解决一下。
  可是仁王只是看了切原一眼,然后又陷入到了令人感到陌生的冷漠里。这冷冰冰的态度让情绪上头的切原一下子安静下来,他错愕着也不解着,却也没有再大声问些什么了。
  柳生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消息,又看了看异常沉默的仁王,和满腹疑问的切原,敛着声音说道:“文太说他和桑原已经接到了寺山的爷爷奶奶,正在往医院来。”
  “她的父母呢?他们不来吗?”切原问道。
  柳生没有应答,这个问题超出了他能够解答的范围,房间里的沉默使得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更加尖锐起来。
  仁王忽然起身,他径直朝外走,半途被柳生拦住。
  “你要去哪?”看着仁王阴沉的脸色,柳生皱眉问道。
  “去找幸村。”仁王的语调冷得吓人。
  柳生挺直了腰背,将仁王面前的路堵得严严实实,“冷静一些,幸村还在警察那里。你这时候去了,他也没有时间回答你的问题。”
  “只有他知道发生了什么。”
  切原屏着呼吸看着柳生和仁王,病房里异样的氛围使他坐立难安。趁着柳生拦住仁王的功夫,他上前几步走近海雾的病床。
  看着海雾头上的纱布,切原心情格外复杂,“这家伙怎么三天两头往医院跑?明明平时看着也不是这么柔弱的人啊……”
  海雾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护士查房的动静和三年前一样熟悉,她的意识刚刚清醒,翻天覆地的眩晕感就将她按回在被褥里,可是她的胃里已经没有可以吐出来的东西了。
  “还好吗?”熟悉的声音传来,海雾睁开眼,看见了坐在床边的幸村的身影。
  刚睡醒的海雾,意识和身体上的痛感渐渐明确起来,她看着天花板,神情上带着茫然,“我是在医院吗?”
  “是的。我把你送来医院的,你不记得了吗?”幸村问道。
  海雾刚想摇头就发觉到头疼得厉害,她痛苦地紧闭双眼,缓了两秒才用干涸的嗓音说道:“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在吃关东煮。”顿了顿,“我是食物中毒了吗?白萝卜确实容易变质……”
  头晕、想吐、胃部有灼烧感……非常符合食物中毒的临床表现。
  幸村简直要气笑了。他跟着救护车将海雾送来医院,简单处理完自己的伤口后去见警察,回来后还要向所有人耐心解释海雾的遭遇,最后劳心劳力地劝海雾的爷爷奶奶回家,他留在这里守着。
  在海雾吊着镇静药水睡着的时间里,他在一片黑暗与万籁俱寂中一次次回顾着这场意外的全部过程、全部细节。他勉强着自己静下心来,不仅回顾那些客观的、可以被检测的细节,还要抓取记忆里那个瞬间中他的第一直觉。
  做完一切后,他依旧要压制着心底不安的惊慌,在医院令人窒息的消毒水气味里强求自己放松下来。结果却是徒劳。
  他担心海雾,怕她醒来后带来任何不好的消息,她额头的伤口流了许多血,医生在那里缝了三针,关节处也有很多擦伤,整个人像是一只破败的娃娃,脑袋四肢上都是绷带。
  幸村像是再一次看见了那个躺在病床上,腿被固定吊着,像是一个五月人偶的海雾。
  他让自己不要去想象不好的可能,可海雾躺在那里,时间一秒一秒流逝,他觉得自己要疯了。
  那些过去自己独自挣扎的苦痛回忆如潮水一般袭来,他明明安然无恙,却抑制不住地焦虑着。他想起东京的天空,想起失败的关东大赛:一次彻底的失败和无力,污染着精神的河流,哪怕此后他改写结局,哪怕立海大一直都是优胜。
  他记恨着命运的不公,记恨着命运这完全不等价的补偿。
  这种将疯未疯的间隙里,海雾醒了。
  她醒了,用一颗受伤的脑袋和残缺不全的记忆判定自己是食物中毒,给白萝卜蒙上莫大的冤屈。
  这一点毫无铺垫的发言,怪力乱神地击碎了幸村的恐慌,白萝卜飞舞着从脑海里滑过,瓦解了所有不好的想象。
  一切都好像,回到那个雷雨天,那个初见时怪力乱神的故事,以及那只躲在乌云后面的狐狸。
  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幸村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自己握紧的指尖把掌心扣出紫红的印记。痛感上涌,恐惧却渐渐消散。
  “不是食物中毒。”幸村心神渐渐归位,他给海雾拧开一瓶水,递到了海雾嘴边。手依旧有些发抖,只是夜色昏暗,海雾没能发现。
  “能帮我把床头调高些吗?”海雾有气无力地说,“我感觉全身的血都在往头上涌,晕得我难受。”
  幸村将水放到一边,起身调高海雾的床头,于是海雾终于能够看到除天花板以外的东西了。
  “我洗胃了吗?”海雾问道。
  “没有。”幸村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怪,海雾觉得自己的耳朵似乎也出了些问题。
  “为什么?中毒不是很重是吗?”
  看着海雾此时此刻惨兮兮的一张脸,幸村又是生气又是无奈,他看着海雾干涸的嘴唇,再次将水递了过去,他耐心地再次解释道,“不是很重,因为你没有食物中毒。你是脑震荡。”
  在听到“不是中毒”时海雾心里还松了一口气,结果后半句“脑震荡”出来,海雾忽然觉得天塌了,“啊?这要怎么办啊?”
  “我完蛋了,我的脑袋坏掉了。”海雾一脸天塌了的模样,呆呆地靠在那里,神色戚戚。
  医生说过,脑震荡之后病人可能会出现意识迟缓的情况,此时需要注意病人是否有呕吐加剧、意识水平退化、言语不清等恶化情况。
  幸村不太确定海雾的表现能不能算作正常,于是他直接按响了呼叫铃,没多会儿,海雾开始了第三次检查。
  至于为什么是第三次,因为她到医院后短暂地清醒过一会儿,打了镇定剂后睡了过去。可现在,她又不记得了。
  医生来了之后,查了几个简单的项目,又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判定海雾没有大碍后,又给她开了新的点滴。
  手背上的滞留针接上新的药剂,海雾半坐着在病床上放空脑袋。
  “现在是哪一年?”她忽然问道,“我怎么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她已经很久没再想起过和幸村在医院初识时的光景,此时此刻场景重现,恍惚着恍惚着,她好像又回到曾经两个人挂点滴时互相帮忙照看的时光。
  兜兜转转,还是同一个人。
  “怎么还是我们俩?”海雾歪着脑袋,借着一点光,看着此时正坐在一边耐心给她削苹果的幸村。
  “还是我们俩难道不好吗?”幸村随口说道。
  两个人总是进医院……这能是什么好事吗?
  海雾皱着眉盯着幸村看,最后还是没忍住伸手往幸村额头探去。挂着点滴的冰凉的手掌贴在额头,幸村拿着水果刀的手停下了动作,他闭上眼感受着海雾的温度,还未等心里的那点满足温暖心口,就已经全凭本能地将海雾冰冷的手放回了被褥里。
  “你是不是不舒服?”海雾问道。
  幸村深深地看了海雾一眼,可是下一秒眼皮轻轻一耷,又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垂下的额发挡住了他的眉眼,“怎么会呢?受伤的人明明是你。”
  “可是——”海雾换了只手撩起了幸村额角的头发,她的指尖不经意间从幸村的眉心轻轻拂过,“你看上去很难受。”
  “是你的错觉——”
  “不是错觉,”海雾反驳道,她强忍着头晕,吃力地追问,“你明明没受伤,可为什么看上去很难受?”
  话音刚落,海雾刚要收回的手就被幸村握住,他的呼吸有些紊乱,海雾明确地感受到了。
  “别问了。”幸村的声音里多了些不悦,海雾鲜少见他这样。海雾认识的幸村精市总是把自己的情绪藏得很深,他像是住在精美的玻璃花房,很多时候都和人之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界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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