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谢昭心头涌上浓重的愧疚,低下头,声音细弱:“那……那你为何不罚我?”
  谢执眼底闪过一缕更深的情绪,却迅速敛下,“我怎会舍得罚你?”
  “夏枝呢?她从小伴我长大,是我最信重之人……”
  “所以我才留下她。”谢执打断,“那些粗手粗脚的,早就该换了。昨夜你若出了事,谁又能担得起这个罪?”
  他扫了一眼院中那些噤若寒蝉的新仆,眼神淡漠。
  谢昭低头不语,半晌才回:“可我……只是想去见沈郎一面。”
  谢执垂眸看她,笑意极淡,语调平常:“你想见他,天经地义,无人可阻。但昭昭,你不该瞒着阿兄,不该独自一人踏出这府门。这世道……远比你想象的要险恶千倍万倍。阿兄不能让你冒一丝一毫的风险。”
  她心头酸软,知道阿兄也是为自己好,一时矛盾,不知该说什么。
  谢执不再多言,只替她正了正衣襟,语气柔得像是在哄:“好了,夏枝的事,阿兄自有分寸。过两日便让她回来伺候,别为这事忧心了,嗯?”
  “嗯。”谢昭低低应了一声,终究没有再坚持。
  “走吧,先吃早饭。”
  他转身替她撑开廊下竹帘,举止体贴,像无数个清晨一样,做着一个温润兄长该做的模样。
  ——
  谢执陪着她用过早膳,便离开了院子,换好官服,上值去了。
  屋内渐渐安静下来,谢昭坐在窗前,心里闷闷地,说不清是烦还是乱。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新来的小丫鬟红樱来报:“小姐,夫人让您过去一趟。”
  “娘亲找我?”谢昭怔了怔,随即应声起来,整理好衣襟往主院走去。
  丫鬟撩起门帘,谢昭方一进去便看见母亲身侧坐着一位珠圆玉润的妇人,穿着得体,眉目慈和,细看之下五官竟与沈晏有几分相似。
  谢昭倏然红了脸,小心收起平日的收起俏皮,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夫人安好。”
  那妇人一见她,当即展颜一笑:“谢姑娘不必拘礼,年纪轻轻这样乖巧,怪不得晏晏……”
  林氏也扬起笑,招手道:“囡囡,快过来,这是沈尚书的夫人,按辈分,你该唤她一声伯母。”
  谢昭垂着眼眸,声音细细软软:“伯母。”
  沈母笑得更和气了,语气温柔:“我听晏晏说,昨夜同你一起游灯会,后来灯会不知怎的着了火,你们便走散了。”
  “他找了好久才知道你安然无恙,整夜都惦记着。”
  她看着林氏,失笑道:“这不,一大早就求着我,非要让我来瞧瞧你,说你若是受了惊,他得好生赔不是才是。”
  谢昭听得羞极了,连耳根子都红了,低着头只愣愣盯着自己的鞋面。
  林氏听了也心下熨烫,“沈家那孩子心性厚道,又有分寸,我是十分喜欢的。”
  沈家家风素来清正,沈夫人性格和顺,沈晏温文有礼,这桩亲事,她是越看越满意。
  昭昭嫁过去不会受苦。
  林氏和沈母又闲聊了许久,眼见时辰不早,沈母不便多留,就欲告辞。
  临行前还不忘回头:“三日后长公主府设宴,昭昭你可一定要出席阿。”
  她已同林氏说过,也是想着让两个年轻人多培养培养感情,如此成婚后,更能琴瑟和鸣。
  谢昭轻轻应声:“是,伯母。”
  沈母得了答复,这才满意的走了。
  待人走远了,林氏这才拉过谢昭坐到她身旁,关切道:“囡囡,娘问你,你心里……可还满意这桩婚事?”
  谢昭头靠在林氏肩头,撒着娇摇着她胳膊:“娘
  亲,你、你明知故问!”
  “那便好。”林氏宠溺地抚着她头顶,“如此,娘便放心了,你爹到时候也能安心戍边了。”
  谢昭抬头,“爹爹又要走么,何时动身?”
  “等你的婚事定了,他便要启程了。”说到着,林氏叹了一声,眼含湿意:“军令如山,或许……你爹爹没法子赶回来看你成婚了。”
  谢昭听了虽觉遗憾,却也没表露出来,只轻轻靠回娘亲肩头,软声道:“女儿都明白,爹爹守的是天下太平。”
  ——
  入夜,谢执从衙门回来便步履匆匆往主院去,连一身官服也未换下,脚下的长靴裹着外间的冷意,踏入了主院。
  他踏入屋内,清疏的眉眼顿时升起几缕温和:“母亲,听说您午后疲乏不适,儿子特来请安。”
  林氏一见他,面上带出几分欣慰:“你这孩子,平日里总不见人影,今日倒这般殷勤。”
  谢执在她身旁坐下,替她续了茶,才道:“前些日子太忙,怠慢了母亲,是儿子不是。”
  林氏被他逗笑,“你也知道。一天只知朝事,何时给娘娶个媳妇回来?”
  谢执抿了唇未答,又给自己添了一杯茶,饮了一口才道:“听闻……今日沈夫人来了?”
  林氏一怔:“旁的不见你挂心,这你倒知道的快。”
  谢执温声一笑:“方才从林叔口中听说了,心里不放心,故来问问。”
  林氏也没疑心,说道:“沈夫人是个极妥帖的人,说话做事都周到得体,看着就教养极好。”
  谢执慢慢转着茶盏,目光落在茶面波光中,半晌轻声问道:“母亲当真觉得……昭昭与沈晏,合适?”
  林氏不解,“沈晏是个稳重孩子,沈家门第也清白,囡囡心中……也有几分情意。怎的,……你是觉得哪不妥?”
  谢执轻轻勾唇,语调一如既往的平淡:“沈家自是世家,只是……沈太夫人年纪大了,近年来好静、好礼,听闻她素不喜闹性少女。”
  “你的意思是……”林氏皱眉,“囡囡嫁过去……会被刁难?”
  “儿子不是非要挑刺,只是……”
  谢执垂眸轻笑一下,像是压住了骤然涌出的情绪:“昭昭性子直,惯被人宠着,不通礼数也不懂瞧人眼色,若她以后受委屈……不是娘心疼,便是我心里过不去。”
  林氏心头微动,眼底多了些动摇:“……她是要改改。”
  谢执看着她,嗓音极轻:“可若改了,她还是那个,我们娇宠着的昭昭吗?”
  林氏不语。
  谢执放下茶盏,话语仍有分寸:“我只是劝母亲,婚姻一事,仍需慎重。”
  ——
  夜色下,谢执负手而行,每一步都踩的极其沉重。
  他方才什么都没说,林氏说沈家好,沈晏好,昭昭也满意,她也满意。
  他不发怒,只是笑着听完,告辞而去。
  直到回到书房,他才褪去官服,撩袍坐在椅间,指尖死死压住眉心,想要压下那钻心的疼痛。
  “顾长安!”
  外头立着的暗卫闻声推门入内,垂首行礼。
  谢执仍捏着眉心,语气却依旧平淡:“沈家在北境的旧事,查到哪一层了?”
  “回大人,沈家早年在定州置下了不少盐田,虽已转售,但当年的账册已查到些许,循着蛛丝马迹,隐隐指向……鲜卑。”
  谢执挑眉,露出一个浅笑:“很好,继续查。”
  “是。”
  “还有,”谢执缓缓站起身,走至窗前:“父亲那边需得警惕,莫要让他察觉。”
  “是。”
  顾长安领命,退出书房,踏着月色匆匆离去。
  窗外夜色沉沉,月光冷冷洒在檐下。
  谢执临窗而立,望着黑沉沉的天幕,眸似寒潭。
  “清者自清,是沈家本就不清白,所以……怪不得我。”
  他低声呢喃,眼中似有薄刃,“你不该出现在她面前,更不该,妄图与她成婚!”
  第7章
  长公主宴会当日,谢昭醒的比平素都早。
  她坐在镜前,夏枝正替她绾发,锦盒内珠翠琳琅,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夏枝,去取我那支玉簪来。”
  夏枝一愣:“是沈公子那支?”
  谢昭耳尖微红:“嗯。今日沈郎亦会来,我想……戴给他看。”
  夏枝应声,转身去打开妆屉上那只螺钿木盒,却翻遍上下都未见玉簪踪影,连旁边收首饰的几只盒子也细细查过,一无所获。
  “小姐,怎会找不着呢?”
  谢昭心头一跳,忙起身亲自去寻,可直到妆屉都翻遍了,仍旧没有。
  她眉心渐渐蹙紧,指尖冰凉:“分明……就收在这里的。”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的茫然。
  她转头看向夏枝,夏枝脸色也有些凝滞:“奴婢记得前些日子还见过……莫不是新来的丫鬟收错了?”
  文杏恰好来端水,闻言立即低头行礼:“小姐恕罪,纵是给奴婢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动姑娘的首饰。”
  谢昭看着她规矩的模样,心中忽地泛起一丝不安,说不清缘由。
  半晌,她垂下眼睫,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那就……不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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