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陈寅洛重新端起酒杯,“去放水,我要洗澡。”
陈知念吸了吸鼻子,眨了几下眼睛才憋回眼泪,“……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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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域酒吧在午后才开始显露它真正的样貌。夜晚的喧嚣和迷离褪去,阳光被厚重的窗帘隔绝在外,消毒水的味道勉强掩盖着昨夜残留的烟酒气息。
陈寅洛坐在最里面卡座的阴影里,长腿交叠,搭在玻璃桌面上。
“怎么回事?”
阿星用脚踹了踹地上躺着的一个青年,满脸恨铁不成钢,“老大,戒了好几回了,还是这副样子。”
陈寅洛视线下移,落在正蜷缩在地上,浑身颤个不停,鼻涕眼泪齐飞的青年。
他双眼瞪得极大,瞳孔却涣散得没有焦点,像是蒙上了一层浑浊的玻璃膜,倒映不出任何东西,眼白布满血丝,鼻腔里不断流下的清涕,糊了满脸。
他的身体时不时地抽搐一下,整个人意识不清,时而尖笑,时而惊恐地求饶。
“滚开……别过来……呵呵……飞了……都飞了……”
阿星又嫌弃地踹了他一脚:“妈的,没用的东西!次次说戒,次次栽在这玩意儿上!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那青年对踹击毫无反应,反而像是被这触碰刺激到,猛地缩成一团,发出凄厉的哀嚎。
陈寅洛点了一支烟,他从来不碰致幻剂,手下的人也没人会碰这东西。
在他看来,致幻剂就是最恶心的玩意,它腐蚀人的意志,把好端端的人变成摇尾乞怜、连自我都无法掌控的废物。
这种东西,只有最下作的人才会用它来控制别人,也只有最无能的人才会被它控制。
地上那滩烂泥般的青年,就是最鲜活的例子。
“哪来的货?”他问。
阿星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吞吞吐吐地说:“是……黎安邦的货,底下人被收买了,悄悄在场子里出。”
他又飞快地瞥了一眼地上那个已经意识不清的青年,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恨铁不成钢和自责,“阿胜……阿胜就是被这帮人带的,沾上了这玩意儿,戒了好几回都没用……”
陈寅洛抬眼看向阿星,“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的语气甚至没有明显的起伏,但阿星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老大,我、我就是……”阿星舌头像打了结,磕磕绊绊地解释,声音越来越小,“我就是想着没多大事,我能处理好。不想、不想这点破事还惊动您……”
他的话音在陈寅洛无声的注视下越来越微弱,最终消失在舌尖。
其实他也是有私
心的,阿胜是他看着一步步爬上来的,从一开始就跟着他,也算是有点感情的。
还记得第一次见阿胜时,十五六岁的少年瘦得像根竹竿,却敢抱着一袋米跟三个抢粮的混混拼命,脸上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手里的米袋却攥得死紧。
莫名地,就让阿星想到了自己的弟弟妹妹。于是他把他带在身边。
所以当发现阿胜沾了那玩意儿,他第一反应是怒火冲天,揪着人打了一顿关起来让他戒。第二次发现,他一边骂一边又给了次机会,觉得是自己没看好场子让人钻了空子。
他总想着,再拉一把,再给一次机会,这小子就能爬出来。
他没想到那东西的瘾能这么大,能这么彻底地把一个人从里到外都蛀空。
陈寅洛抽完烟,站起身来,“把底下都给我清干净了,还有他,”
他的眼眸没什么波澜,“送他上路吧。”
“老大!”阿星睁大了眼睛,“老大!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陈寅洛面无表情看着他,“你难道不知道致幻剂是什么东西?沾上了人也就废了,你看他这个样子,还算是个人么?他现在活着,每一口气都是受罪。你送他上路,是帮他解脱。”
他走近,“阿星,不要心软,它只会让你看起来像个谁都可以捏一把的软柿子,成为一个任人宰割的废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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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陈寅洛回家的时候已经凌晨,智能感应灯随着他的脚步依次亮起,他随手扯开束缚的领口纽扣,走向沙发。
余光忽然扫过,纯黑的沙发上躺了一团白白的东西,白的实在过分,在一片黑灰的颜色中尤其显眼,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女孩像只被遗弃的小动物,缩在沙发最深的角落里,单薄的身体几乎要陷进那无边的黑色里。细白的长腿蜷缩着,她双手环抱着膝盖,下巴搁在手臂上,脸颊压得微微变形,看上去似乎是很冷。
陈寅洛走过去,站在茶几另一侧,低头看了她一会儿。
她似乎睡的很不安稳,眉头紧紧锁着,眼眶还泛着红,像是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他静静站了会,随即半倚着沙发,点了一根烟。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就挺想抽烟的。
他的视线在客厅扫过,本来不过是装饰性的厨房,不知道什么时候摆满了调料,玻璃罐里的盐、糖、辣椒粉,还有几瓶贴着手写标签的酱料,挤在料理台上,堆得满满当当。
楼梯扶手上还晾了几件他的衣服,领口的褶皱被仔细拉平,衣角还滴着水,显然是找不到专门的晾衣区,只能临时挂在这。
他忽然想起,自己穿过的衣服大多是直接扔了,从用不着洗,更没人会费心思把他的旧衬衫洗干净,晾起来。
茶几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只黄色的小熊,巴掌大小,浑身是用浅黄毛巾缝制的,针脚歪歪扭扭,耳朵还一边高一边低,显然是手工做的,算不上精致,却透着股笨拙的可爱。
小熊的圆眼睛是用黑色纽扣缝的,肚子上还别着一小块粉色碎布,像是特意装饰的“小围巾”。
他呼出一口烟走近,抬手蹭了蹭小熊的耳朵,毛巾材质软乎乎的,触感陌生又有点……碍眼。
就像这个突然充满了生活痕迹的空间一样,碍眼。
一支烟燃尽,捻灭烟蒂,目光重新落回沙发上蜷缩的人。
她似乎更冷了,无意识地又往里缩了缩,双手抱着膝盖蜷得更紧。
陈寅洛这才发现,她好像连张床都没有。
他静默地看了几秒。
随即将自己的外套不怎么温柔地扔在了她身上。
宽大的外套瞬间将她整个笼罩,她含糊地咕哝了一声,却下意识抓住了外套,往自己怀里卷了卷,把半张脸都埋了进去,只露出凌乱的发顶。
陈寅洛直起身,心里莫名浮起一股燥意,那种不可控的感觉又来了。
一切都很陌生,很混乱,很……不符合他的规矩。
但他发现,自己似乎并没有预想中那么强烈想要立刻将一切恢复原状。
这个认知让他紧蹙了眉,是因为依赖吗?因为她可以抑制自己躁动的情绪,所以对她格外宽容吗?
他捏了捏指节,又一次点燃了烟,尼古丁被深深吸入肺里,那辛辣刺激的感觉,短暂地压下了心头那点莫名的躁意。
烟雾缭绕中,他冷硬的轮廓让人看不清。
但很快,烟被他掐灭。
他错了,他还是厌恶任何形式的软肋和牵绊。
他一步步走近沙发,俯下身来,修长的指尖抚上了她脆弱的脖子。
指尖下的皮肤温热、细腻,脉搏在他指腹下规律地、脆弱地跳动着。生命的搏动如此鲜明,又如此轻易就能被扼断。
就像十年前一样,只要稍稍一用力,就能彻底清除掉这个能干扰他情绪的小麻烦。
他的指尖微微收紧了几分。
睡梦中的陈知念呼吸骤然一窒,眉头痛苦地拧紧,眼睫颤抖如蝶翼,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噩梦中惊醒。
只需要一分钟,不,只需要十几秒,就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再左右他的情绪了。
只要再用一点力,那规律的脉搏就会瞬间紊乱,然后彻底消失。
睡梦中的陈知念似乎更难受了,她不安地扭动着脑袋,垂落的发丝扫过他的手背,像小猫的爪子,轻轻挠了一下。
就是这一下,让他指尖的力道骤然消散了。
力道退去的瞬间,陈寅洛自己都愣了。
他往后撤了撤手,指尖悬在半空中,像碰到了什么烫手的东西。
他盯着自己刚刚碰触过她脖颈的手指,又看向她因为呼吸重新顺畅而稍稍舒展的眉头。
“疯了。”陈寅洛低声骂了一句。
最终,他粗暴地扯过滑落一角的外套,重新将她裹紧,然后大步离开,再也没回头。
——
第二天陈寅洛下楼的时候,厨房已经又开始哐哐当当响了。
他停在楼梯最后几阶,没有再靠近,远远看去。
陈知念系着那件宽大的围裙,围裙带子在背后打了个歪歪扭扭的结,正踮着脚够橱柜上的调料瓶。手里的玻璃罐没拿稳,“当啷”一声撞在旁边的盐罐上,吓得她赶紧扶住两个瓶子,吐了吐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