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钱有理看见了,想说什么,却没有说。
郝卫红的手在里面胡乱蹭了一会儿,感觉手上不小心沾上的小孩尿液擦干净了,就把手抽出来,说:“我也没指望赵广汉,我凭本事自己考!”
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门口的婆婆呵笑出声,“你要是有那本事,家里养的公鸡都能下蛋!”
郝卫红一下子就火了,朝着婆婆毫不客气地回嘴,“家里的公鸡能不能下蛋我不知道,我知道你能下蛋,可把你能耐坏了!”
婆婆时时挂在嘴边上的骂人话就是:你这个不下蛋的母鸡。以前郝卫红只敢忍着不敢回嘴,可是自从当了妇女主任后,她敢回嘴了,后来,胆子越来越大,底气越来越足。抢了婆婆骂人的话,让她无话可骂。
“你个骚bi,给你脸了!看你当不成妇女主任了,你还兴不兴!”
郝卫红掐起腰,正要和这老太婆好好骂一场,西屋传来剧烈的咳嗽声。郝卫红顾不得什么,连忙往过跑。
第41章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西屋炕上,她的丈夫钱和平正趴在炕沿上,脸冲下,咳得脸通红,脸上瘦得脱了相,看起来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两条软绵绵的细腿光着,只在重要部位盖了一块小叔子家孩子小时候用的尿戒子。
这铺炕上,只铺了半铺炕席,另外半边,则是铺着细沙和灰,这就是钱和平一天到晚的活动之地,吃喝拉撒都在这里。
看着丈夫这个样子,郝卫红只觉得心里头一酸,说不出的难受,她将快要流出来的眼泪憋回去,才问:“咋又咳嗽上了?”
她将丈夫往里推了推,又帮着翻了身,往日里高大健壮的人只剩下一把骨头,她都能轻松将他翻过来。
这么一活动,把钱和平给累到了,喘了好一会儿气,才缓过来,回答道:“我没事。你别跟她吵。等我没了,你还得在她手底下生活。”
这样的话,钱和平说过无数次,郝卫红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她知道钱和平是好意。现在虽然他是个整天躺在炕上,啥都干不了的残废,但到底他这个人还在,老太婆还能略微有那么一点点的顾忌。
“我才不怕他,你头脚没了,我后脚就改嫁!”
郝红梅娘家爹妈都没了,因着活着的时候偏疼这个最小的姑娘,哥嫂都不待见她,爹妈死了,就相当于没了娘家。
在农村,没了娘家的寡妇,千难万难。钱和平苦笑一声,他不怕死,只是担心自己死了之后,郝红梅无依无靠,又没有孩子,要真能当个老师倒很不错。
东屋又传来老太婆指桑骂槐的骂声,钱有理一声不吭。
天黑下,郝红梅正准备铺炕睡觉,老太婆站到了西屋门口。
她已经很久没有进过西屋了,钱和平瘫痪后,她倒是照顾一阵子,只是,听说钱和平一辈子就这样,没有恢复的希望后,她就懒怠了照顾,后来,更是连屋门都不想进了。
“老大媳妇,我跟你说个事。”
郝红梅自顾自铺着炕,“你有事就说,有啥是和平不能听的?”
老太婆稍也没迟疑几秒就开口了,“我寻思着,到底是要给老大留个后,你怀不上,还得想想别的法子。你爸他到底年纪大了,和安他……”
和安是钱和平最小的弟弟,钱和安,结婚之后分家单过,孩子都三四岁了。
郝红梅只觉得像是被人迎头打了一拳,天旋地转,眼前冒出小星星,缓了一会儿,她才恢复,忙挪动身体过去,轻轻抚着丈夫的胸口,感受着薄薄一层皮肤之下那剧烈跳动的心脏和浑浊急促的呼吸。
吼道:“死老婆子,你是非要气死你大儿子是吧!”
郝红梅感觉自己的手被紧紧攥住,黑暗之中,她反握住那只手,再也抑制不住地哭泣起来,一边哭,一边轻轻捶打丈夫的身体,“你怎么这么不争气,你怎么就成了残废,为什么别人都没事,就你出事,为什么!”
她的丈夫钱和平曾经是个高大、健壮的男子,那时候,谁不说一声他们是郎才女貌?可是那一次,钱和平被一头突然发疯的黄牛踩中了后脊梁,从此之后就站不起来了。她当时正打折肚子,亲眼目睹那一场景,连惊带吓之下,流产了。
钱和平用干枯的手掌一下一下抚摸着妻子,等她情绪稍微平稳下来,干涩开口,“听你说,新来的书记是个有本事,也能管事的,咱低个头,去求求她。我不怕,我本来就是要死的人,可你不行,你得活着!”
万一钱和平死了,郝红梅身为一个寡妇,没
有娘家可回,按照惯例,大队上不会给她一个没有孩子的寡妇批宅基地,她只能住在钱家,除非嫁人,没有别的出路。
可郝红梅虽然嘴上说着要再嫁,心里头却极为不愿意,她过够了被人胁迫的生活!
她认真听着丈夫说话,随后自嘲一笑,说:“颜书记是有本事,可她是天上的云,我是地上的泥,我这些事说出去,就是污了人家的耳朵,还是算了吧,过一天算一天。等哪天他们真把我逼急了,我就一把火把这里都烧了,连你和我,还有那对老不死的,全都烧死!”
月亮高高挂在天上,清冷、明亮,悲悯着照亮着世间。
月光爬进了郝红梅的家中,为她带来了一丝光明,也照进了杨木大队小学的宿舍里。
赵木秀知道自己依然能在学校里当老师,心里头踏实极了,这会儿坐在油灯之下备课。她要用更好的学习成绩来告诉颜书记,她是称职的,优秀的,配得上老师的称号。
门外传来声响,赵木秀提高警惕,问了声:“谁?”
“是我,你妈,你开开门。”
是刘翠花的声音,赵木秀皱起了眉头,这个人脑子不好使,一根筋,心眼子却坏得很。本来赵木秀是不反对赵广汉找老伴的,可绝对没想到找了个这么年轻,品行还差的。
为此,她和赵广汉闹掰了,这些年来,除了过年过节回去一趟,都是在宿舍里,一个人生活的。而刘翠花却不肯放过她,时不时就要过来,彰显自己的存在。
赵木秀烦她烦得要死。
“你回吧,我睡了。”
刘翠花不依不饶,敲起门来。
敲门的声音在静谧的黑夜里响起,敲击在人的心里,让赵木秀十分不舒服。
她只好走过去开门。
门外的刘翠花倚在窗台边,像是没骨头一般,赵木秀看不惯她这样子,不耐烦地说:“这么晚了,找我来做什么,我爸呢?”
“他在和你堂哥开会。”想到这里,刘翠花就心头烦闷,以前开会都是在大队部,颜红旗来了之后,就改到了她家,大队部的干部齐刷刷都在,后来,就变成了赵广汉、王铁军和赵木成的三人小会,再后面,就只有赵广汉和赵木成叔侄两个了。
前阵子,赵广汉去公社找人想办法,可回来之后蔫头耷拉脑的,问他啥情况,他也不说,就闷头闷脑躲在家里,活活急死个人。
她向来不爱听他们开会,也听不懂,索性就出来溜达。
串了两家门,人家都说要睡觉了,她只好出来,远远看见学校宿舍里还亮着灯,就跑过来了。
“我要睡了,你回吧。”
赵木秀堵住门,不让刘翠花进来。
刘翠花比赵木秀胖,身子一拱,就把赵木秀拱到一边,自己从缝隙中溜了起来。一边挠着胳膊上刚被蚊子咬的大包,一边打量着宿舍里的情况。
屋里头没有炕,只有床,刘翠花一屁股坐在铺着蓝白色格子的床单上,还往起颠了颠。她从小到大都住炕,床对她来说是个新鲜又洋气的物件。
“我听说,你也被颜书记给撵出去了?”她不认识字,是去人家串门的时候听说的,当时,就跟吃了人参果似的舒坦,正想跟人家好好讲讲赵木秀坏话,人家却要睡觉了。
正好,赵木秀想必是煎熬得睡不着,可以当面嘲笑她。
赵木秀瞧不上刘翠花,知道这人不着调,也不屑于跟她斗嘴,觉得掉价。
刘翠花以为被自己说中了,不仅得意地笑起来,说:“也好,就听你爸的,老老实实的找人嫁了。不过,你这个年纪了,估摸着也找不到好人家了。要是从前,你爸正当势的时候,多少人抢着跟咱们攀亲家?都是你,一个两个的,你都相不中,挑来挑去挑花了眼,这下好了吧,轮到别人挑拣你了!”
赵木秀是独生女。赵广汉和前妻努力了半辈子,也只生下来这么个闺女,为了生儿子,两人能打听到的偏方全都用过了,直到赵木秀她妈死的那一年,都没放弃。
后来,赵木秀她妈死了,赵广汉寻思着自己这么大岁数了,也折腾不动了,就准备让闺女招亲。他赚下的家业,不能便宜外人,就是亲如父子的侄子赵木成都不行。
可谁能想到,赵广汉碰上了刘翠花,刘翠花跟之前的丈夫没有生养过,但年轻、身体好,一看就是块肥沃的土地,于是赵广汉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希望刘翠花能给自己生出过儿子来,可努力了几年,依旧颗粒无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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