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现在天这么冷，他该不会还在外面画画吧。
尹敛走上台，掀起琴盖，才明白金弈礼方才怔忪的表情是因为什么。
这是她钢琴生涯中，第一次面对这么小、这么认真、又这么一尘不缁的观众。
宛若一张可以随意涂画的白纸，随着她对于琴键的描绘摆动着一蹦一跳的碎发。
眼眸如同乌夜中熠熠生辉的小珠子，就这么直溜又崇拜地望着她。
等表演完走下舞台，尹敛感受到不少亮晶晶的目光在她身上点缀着，就好像——
她是他们的光。
“谢谢你们啊，金老师，尹老师，”后台处，何美伦用纸巾擦着眼泪，“我看出来了，今儿这些孩子都很开心，他们都很喜欢你们。”
“举手之劳，”金弈礼顿了下，目光从那些奔跑的小身影转移，“我看到有几个小孩子...四肢不全，还有一些天生白发，是怎么回事？”
“在我们幼儿园里的，大多都是家庭条件比较困难的孩子，有几个小时候出了车祸截了四肢，也有几个是有先天性疾病的，”何美伦道，“但都挺过来了，都是好孩子。”
金弈礼当即就要掏出手机：“要不我加您联系方式，我到时候让我经纪人捐款——”
“不用了金先生，”何美伦笑着摇了摇头，“我们春声的孩子虽然过得朴素，但也没有冻着饿着，这几年有位先生一直往我们这儿捐款，情况已经好了很多了。”
“那就好，”金弈礼轻吁一口气，打量了周围一圈，“方便我们逛逛吗？”
“你们请便。”
金弈礼点头，目光移向尹敛，却发现她心不在焉的。
“怎么了？”
尹敛的眼神回到他身上，顿了会儿：“......没什么，应该是我看错了。”
她怎么可能在这里碰到萧玺野。
门外风声瑟瑟，尹敛再次来到那块草地。
玩耍的孩子们已经悉数散去，只有一个小身影仍旧蹲伏在石墙边。
只是与刚才不同的是，他身上破旧的羽绒服已经换成了一件厚实的绒衣，小领子乖巧地护住颈侧，看起来要暖和许多。
她朝潘梓桐的方向走去，见小朋友刚画完野草尖端的部分。
虽然着色不多，笔法也简单，却将一整片蔓草画得栩栩如生，不由半蹲下来感叹道。
“你画得真好。”
潘梓桐收起笔，似是愣了一瞬，随后抬起脸，朝向他微笑的大姐姐眨了眨睫毛。
“那我这次画对了吗？”
这是什么意思？
尹敛以为他对自己的画没有自信，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当然，这幅画很美，也很独特。”
平常的小朋友画花草，都习惯用最亮丽鲜艳的色彩，他用的绿色虽然偏深，但也展现出了不同于其他画的坚韧。
“太好了！”
得到肯定，潘梓桐朝尹敛露出一个热烈的微笑，手指羞涩地拉了拉尹敛的衣角。
“姐姐，那你喜欢我的画吗？”
尹敛语气真挚：“嗯，很喜欢。”
“那你陪我一起去看看它，好不好？”
尹敛的动作顿住。
她没有想到，潘梓桐画的，是真实存在的。
被潘梓桐拉着来到背靠幼儿园的一处小型垃圾场，还未来得及铺上水泥的泥土被普天匝地的废品堆成山丘。
垃圾场的角落却有一株荒草从满地的垃圾和钢板中挣扎着向上生长。
而那颜色的深暗，几乎和潘梓桐画得分毫不差。
潘小朋友想要跑过去，尹敛怕他踩到地上的碎玻璃，将他抱起来后走到垃圾场的深处。
潘梓桐只是愣了一瞬，就迅即抱住了尹敛的脖颈，亮闪闪的目光追随着被风吻过的那片深绿，突然道。
“好可惜。”
尹敛听到了他的呢喃，问他。
“有什么可惜的？”
“好像怎么也看不清它真正的样子。”
风声渐长，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尹敛觉得这地方偏僻，就此止住了继续往前走的脚步。
如果说潘梓桐刚才问她画对了吗，只是小朋友不自信的表现。
那现在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尹敛想到一种可能性，柔声问道。
“怎么会看不清呢？它就是你画的样子，深绿的，比你幼儿园里的草颜色都要深。”
潘梓桐很开心地笑了：“看来我猜对了。”
尹敛最后确认了一遍。
“是呀，小草的颜色和它身边的塑料板的颜色很像呢，能分清好棒的。”
潘梓桐抱着尹敛的脖子更紧了些。
“真的吗？姐姐。我好高兴啊！”
尹敛没有立即应声。
她的清眸遥遥望向垃圾场的一角——
暗绿色的野草与暗红色的塑料板形成鲜明对比。
这样分明，又这样昭然若揭。
心中的骇然化为表面的毫无波澜，尹敛垂眸掩去眼底翻涌的情绪，拍了拍潘梓桐的背。
“天色晚了，姐姐带你回去。”
回春声幼儿园的时候，金弈礼看起来已经等了很久。
他晚上还有一场被经纪人硬拉过去的晚宴，和尹敛约定了下次合作作曲的时间后，就匆匆离开了。
恰逢幼儿园也到了放学时间，尹敛牵着潘小朋友的手，陪他站在校门口的榕树下等家长来接。
孩童欢歌笑语从耳中流过，又淌走。
零星的小背影们消失在幼儿园的门口，尹敛的目光没有离开过那里，却怎么也找不到属于潘梓桐的那某身影。
“姐姐，你不用找了。”
膝盖旁细小的声音响起，潘梓桐仿佛没有听到周围孩子的语笑喧阗，正蹲在地上望着蚂蚁搬家。
“我家人不会来的。”
尹敛低头望向他。
“为什么？”
“......不为什么。”
潘梓桐的嗓音第一次低落了些，他站起身，拍了拍沾满尘土的手背。
“每次都是这样，我是最后一个走的，也都是不同的人来接的我。”
他眨了眨眼，突然抬头对上尹敛的视线，眼睛和黑曜石一样在落辉下闪烁着。
“姐姐，能不能今天，你送我回家呀？”
“......”
尹敛陪着他蹲下来，拍了拍潘小朋友的头，很郑重地告诫他。
“小朋友，你对陌生人警惕心是不是太少了？不能随便让陌生人带你走知不知道。”
潘梓桐的眼睛眨巴眨巴，似乎并不明白尹敛的意思。
“你又不是陌生人。”
“嗯？”
尹敛没明白他的意思，却听到他纯稚的声音继续道。
“你救过我，你是好人。”
第43章 月色浓沉 由你掌控我。
救过潘梓桐。
她怎么不记得了？
尹敛怔愣一瞬, 思绪回到在德源酒店见到林云琼的那一天，她好像的确为他挡住了石柱的尖角。
没想到自己都快忘了，这小男孩还记得那么清楚。
“就算是救过你也不行, ”尹敛义正严辞地补充, “对待除家人以外的人都要保持警惕。”
“嗯！”
潘梓桐很认真地点头表示知道了, 随后就伸出手扯了扯尹敛的领子。
“我叫潘梓桐, 漂亮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
说了和白说好像也没两样。
“我叫尹敛, 你就叫我尹——”
“好的！怜怜姐姐！”
潘梓桐不由分说一把抱住尹敛的脖子, 尹敛被撞得后退了好几步。
“怜怜姐姐像刚才那样抱我回家, 好不好？”
潘梓桐的家就住在附近胡同深处的一处居民楼, 尹敛牵着他, 按照潘小朋友的指引在一处年岁久远的单元楼前停下。
这栋单元与周围的房屋相比更为残旧, 从层高上来看也矮了几层，门窗锁得很紧, 单从外面往里面看, 根本看不出什么。
“就是这里了，”潘梓桐依依不舍地与尹敛告别, “怜怜姐姐, 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
尹敛有些受不了他的眼神：“应该能。”
“好！那我就等姐姐来啦！”
尹敛站在原地，望着潘梓桐笑意盈盈和门口的保安打了个声招呼, 背着小书包蹦蹦跳跳地上了楼梯。
目光收回，她回忆起今天发现的异常。
当初觉得潘梓桐和林云琼有关系, 只是从外貌上的判断。
可在知道潘梓桐是红绿色盲患者之后, 这个范围就大大缩小了。
据尹敛所知，林云琼并不是红绿色盲。
如果真的是她猜想的那样，按照色盲遗传学的规律。
比起潘梓桐可能是林志安在外的孩子，更有可能的——
是另一种。
但这一切只是猜测。
真正的, 还要找足证据去检验。
尹敛在包里的笔记本里夹着什么，放好后，就打开照明功能，思考从哪条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