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潘梓桐的笑容变得有些疑惑。
就在尹敛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 他点了点头。
“嗯,今天奶奶在家。”
尹敛跟着潘梓桐上了楼, 在楼梯口等着。
神经后知后觉紧绷起来, 手指不自觉地攥紧。
潘梓桐敲了两下门后,一位面容慈祥的老人家开了门。
她的眼神满是怜爱地望向潘梓桐,握着小朋友的手,目光缓缓移至尹敛的身上。
没有丝毫的意外。
尹敛突然有种她已经等了自己很久的感觉。
“上次梓桐回来, 就说遇到了位长得好看的好心姐姐,就是你吧,”潘奶奶笑着给尹敛拿了双拖鞋,“外头凉,快进来。”
“谢谢您。”
尹敛有些局促地换了拖鞋进屋,随着潘奶奶的脚步进了客厅。
和楼外给人的感觉一样,客厅内的布设也是朴素中带着温馨。
潘奶奶让尹敛先坐在沙发上,她则牵着潘梓桐去了另一间卧室。
“梓桐听话,在里面乖乖写作业,我和这个姐姐有点事情要谈。”
关上房门后,潘奶奶倒了杯姜茶放到尹敛面前。
“喝一杯吧,暖身子的。”
“......谢谢。”
“怎么称呼你?”
“我叫尹敛。”
潘奶奶点头:“那我就叫你小敛了。”
尹敛整理好情绪后,直截了当地开口。
“一开始见到梓桐的时候,我就觉得,他的长相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她道,“就在刚刚,我发现我的猜测是正确的。”
潘奶奶抬眸,静而缓和地看着她。
尹敛深吸一口气,继续道:“那个人和她的父母,对我和我的家人造成了不可磨灭的伤害,但他们的伪装又太好。请您原谅我,在知道潘梓桐可能和她有关系后,就在试着——”
“从他身上找突破口吗?”潘奶奶的话打断了尹敛,“那你有没有想过,他在这件事里是最无辜的那个。”
“是在梓桐身上找突破口,”尹敛没有丝毫怯弱,继续道,“但我敢保证,从头到尾,我都没有想要伤害他的想法。如果他真的只是纪暖不愿意提及的血缘,和其他事情没有丝毫关系,我不会再打扰你们。”
她说得真挚,诚恳,铿锵有力。
提及那个名字,潘奶奶脸上笑意全无。
室内一片阒寂。
尹敛垂眸,望着茶杯内清水浮动,兀地听到身旁一声轻轻的叹息。
无奈的,释然的——
带着歉意的。
“对不起小敛,是我刚才情绪失控了。”
潘奶奶的声音里透着疲倦。
“你能从第一面就察觉到梓桐是那个人的儿子,而他真正的亲姐姐却能做到熟视无睹,”她苦笑着摇了摇头,“该说这全家人都是一样的冷血呢,还是该骂他们活该到这个地步。”
她向卧房走去,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不起眼的铁皮盒子。
打开来,里面是一沓又一沓的老照片。
有纪暖和一个陌生男人的,也有纪暖和婴儿时期的潘梓桐的。
从背景来看,不像是在国外。
“和我说说吧,孩子,”潘奶奶问,“我要怎么做,才能弥补我儿子对你和你的母亲造成的伤害。”
潘梓桐的父亲,原来就是当年那个人。
虽然已经时隔多年,但尹敛再看到这张脸时,仍是会觉得毛骨悚然。
当年替林云琼打通评委的那张脸,后来又在媒体面前颠倒黑白的那张脸。
原来就是纪暖的情/夫,潘梓桐的父亲。
尹敛感到浑身的血液都像倒流了似的,缓了好一会儿,等平复情绪后,缓缓道。
“弥补吗?弥补不了的。”
五年前,林云琼在泰国参加钢琴岛比赛时,被同期参赛者举报贿赂评委,在国内引起了不小的风波。
当时舆论导向复杂,过不多久,当地警方就查到了帮忙贿赂评委的男人,岑栋。
而在参与媒体质问和使馆公证时,岑栋一口咬定林云琼毫不知情,始作俑者是负责指导她的钢琴老师柳沁。为了林云琼拿到钢琴到比赛第一,自己也能拿到数百万奖金,柳沁不惜买通在曼谷长期居住的他来贿赂评委,罪行被曝光后,第二天就畏罪潜逃,在原登记酒店找不到她的人影。
网络上舆论哗然,一部分人迅速将矛头指向柳沁,指责她为了一己私欲差点害了指导学生的前程,另一部分人则对事情的真相存疑。可如果真的不是柳沁买通评委,那她为什么要在事出之后因为心虚而不知所踪呢?
这件事众说纷纭,直到半个月后,柳沁在泰国一个边陲小镇的酒店被找到。被找到的时候,柳沁正患有肺炎,因为本身就有心脏血管疾病病史的缘故,因为小镇医疗水平不高的原因错过了最佳救治时间,在瑞典的医疗护理医院度过了最后一段时光。
柳沁已经做了最大康复的努力,在最后那几天,也都是尹敛在旁边悉心照看着。临走前,她对尹敛说自己能再看她一眼,已经没有遗憾了。可尹敛知道她有。
握紧手中的照片,尹敛的嗓音都透着颤意,“我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
“我妈妈被带到那个小镇的酒店,是不是他做的?”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柳沁真是畏罪潜逃,也不可能去往一个连基本的通讯电信都没有的地方。
更何况,尹敛知道,她根本不会这样做。
“是纪暖让他带她去的,是不是?”
“我儿子长期在国外,有很多事情都不愿意和我讲,”潘奶奶摇了摇头,“但他这个人我是有点了解的,做伪证是他敢做的最大尺度的事,那样的地方,他自己都没有去过,更没胆子做。”
潘奶奶深吸一口气,做下什么决定似的,站起身,要朝尹敛鞠躬。
尹敛意识到她要做什么,蹙起眉头连忙扶住。
“我知道他对不起柳老师,也不想替他辩解什么。”潘奶奶颤抖着声音,“我只有一个请求,别把这孩子牵扯进来,他真的是无辜的。其他的,我来替他爸爸赎——”
“谁都不能替谁赎罪,”尹敛打断她,“岑栋现在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我听他泰国的朋友说,他出狱后就不知所踪,已经有一年多没和别人联络了。”
这么长时间?
尹敛的心没由来地一慌。
“您已经一年多没他的消息了?”
潘奶奶点头。
尹敛思考了下可能的解决方案,心里已经隐隐有了计划。
“这件事我不会牵扯潘梓桐,但现在,我想问您借一样东西。”
尹敛从潘梓桐家中出来的时候,天边已经黑了半截。
浓重的雾气黏连在她衬衣外套,尹敛罕然觉得从内到外的凉意在徐缓攀升起来。
潘梓桐。纪暖。林云琼。
春声幼儿园的失火案。
尹敛不相信会有那么巧的事情。
可身为母亲,真的有人能对自己的孩子下这样的狠手吗。
除了这件事,还有另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仿若流动的炽焰,在她心底灼伤成一片刺痒的麻。
更深露重,尹敛紧了紧身上的外套,跨过转角口,望向仅有一条马路之隔的公交车站。
没有记错的话,这个公交车站有直达她小区的夜班车,现在去等,应该刚好。
她却在此刻,停住了脚步。
嘟、嘟。
电话在几秒之后被拨通,屏幕另一头的男声嗓音疏懒,挟着点哑。
“尹敛,怎么了?”
“萧玺野。”
尹敛只是叫了他的名字。
郑重的,深肃的,一字一顿的。
枝头鸟雀冷不丁吱了一声。
萧玺野察觉到尹敛的异常,轻笑声打破寂静。
“你在外面?需要我接你么。”
尹敛:“我在外面,你在哪里。”
那头的嗓音顿了下。
“这很重要吗。”
“对我来说,很重要。”
他没有说话。
尹敛向前的脚步顿住,突然意识到什么,快步朝反方向走去。
居民区吵嚷,偶有几对情侣嬉笑打闹,孩子举着糖葫芦在街坊间穿梭。
尹敛穿过人群,耳际的声响恍若消散,只有心跳随着脚下的动作越来越快。
单元楼背面,熟悉的咖啡店装潢,在一片熄灯闭业的店面中,显得那样耀眼夺目。
青年浸着一袭夜色,就穿了件黑色衬衫,懒散靠在咖啡店门口装饰用的藤蔓前。
暖黄色的光打亮他的侧颜,明暗参半,他的肩上都洇了些凝冻的霜珠,遒劲的掌骨握着手机,耳边传来她因奔跑而急促的喘息声——
须臾。
耳机中模糊的声线与眼前的皤色融为一体,再也分割不开。
尹敛隔着马路口望他,握着手机的指腹捏到发白。
等到猜想真的被证实时,她反而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