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三十多岁，普通人类，衣着打扮看似十分低调简朴，但那布料却不是什么便宜材质——鲁斯曼联邦研制出的新品，一米就需要三个金币。”安德雷说，“她只是想遮掩自己出身豪门，所以才选择了一件外表朴素的衣裙，可她不知道真正穷人的穿着打扮。”
“没错，人无法理解他们没有经历过的事物，”萨卡伯爵笑道，“就算书本上细致地描绘出了场景，人们也会用自己记忆中的事物去解读那些文字，构建想象中的场景。如果我仅仅说‘住宅’，富人的脑海里会联想到一座庄园，而穷人只会想到一间普普通通的木制小屋。
“同理，证人在目睹事件之时，往往不会客观地看待问题，他们会加入很多自己的揣测，而这些揣测往往出自他们自己的生活经验与认知背景，有时会与现实大相径庭……这种现象格外常见，同时目睹一个事件的数名证人，可能会做出天差地别的证言。而犯人也时常故意利用人们的惯性思维，让他们往一个不会干扰自己的方向去思索……
“比如说……你看见街道尽头那对正在拉扯争吵的一男一女了吗？你觉得他们是什么关系？”
安德雷皱眉看去：“女子表情惊慌失措，还带有明显的委屈，她试图摆脱那位拉扯她的男性……这两人不像是认识的人。”
“可附近的路人却皆是一副情侣吵架、狗都不理的模样，这便是认知的差异。啊，不过，在我们继续授课之前，你最好上前帮帮那位女孩子。”
安德雷不等他说完，便早已从二楼栏杆翻身跃下：“王国骑士，放开那个女孩！”
萨卡伯爵的身影逐渐在记忆中淡去，唯独他的话语却格外清晰：“观察，安德雷，观察，你必须客观地记录线索。在得到证人的证言时，也需要揣摩证人的认知，顺着证人的证言进行反推，摈弃那些主观臆断的部分，筛选出客观的事实。只有事实不可改变。”
安德雷睁开了双眼。食物的香气飘荡在鼻尖，他的意识逐渐回笼，感觉自己从未睡的如此饱足过。
片刻的茫然之后，众多的信息一齐涌进脑海，他记起了昨晚的案件：邪瞳之月的人便是劫道匪徒；诺伊曼男爵与邪瞳之月颇有牵扯，如今却被劫道匪徒屡屡针对；珠宝商切纳与诺伊曼男爵在暗中合作，切纳一家平日应该用自己的名号与车马，为男爵运输了不少‘货物’。
……可诺伊曼男爵自己便有车队。诺伊曼男爵身为此地领主，他的手下既有王国骑士，又有连国王陛下都无法干涉的领地私兵，为什么要委托一位珠宝商运送‘货物’？
——除非，那些‘货物’是一些十分要命的，绝对不能与诺伊曼男爵本人牵扯上的东西！这东西能令诺伊曼男爵畏惧不已，又能令邪瞳之月趋之若鹜……
“是把柄！”安德雷猛地从床上坐起，“诺伊曼男爵偷偷让巴罗·霍·切纳运送的东西，恐怕就是他从前与邪瞳之月合作的黑账！他如今与邪瞳之月必定有了分歧，既害怕这些文件被我或者国王陛下的人查到，也不愿邪瞳之月的人获得这些账目！但他也不能将这些黑账彻底销毁……邪瞳之月一旦与他反目成仇，这些便是他们家保命的筹码！”
安德雷神情激动，拿过杰瑞科放在床尾的干净衣物便匆匆忙忙换上：“我得去一趟城主府……说起来，发生了这么大的案子，诺伊曼男爵却始终没有传召我过去答话，也不借题发挥说我办事不利……这本身就是一件很可疑的事！他也害怕我注意到这个案子与他之间的关系！”
想必现在诺伊曼男爵就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既想要这个案子被侦破，又害怕安德雷真的侦破这个案子，找到了那些‘赃物’。毕竟按照亨廷顿公国一贯的规矩，被找到的赃物也需要经过王国骑士的查验，确保其与失主的描述一致才能返还。
他草草穿完衣服，却注意到放在衣物下面的一叠纸条。安德雷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些便是他昨晚看到一半的线索纸条，想必他离开工坊前去办案时，杰瑞科将这些纸条全部收好，放回了他们的房间。
安德雷定了定心神，再次坐回了床上，一张一张翻阅着那些线索。
“走夜路时听到可疑声响、劫道匪徒是八百个彪形大汉、劫道匪徒是一伙来去无踪的鬼魅……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安德雷翻着翻着，差点都要因为这些胡乱写就的线索而气馁的时候，忽地翻到了一个厚实的信封。
“嗯？这是……”他打开了那个信封，发现里面不但有着厚厚的书信，还有一张绘制精细的地图。
安德雷先打开了那张地图。这是一张埃斯顿西城的手绘地图，有几分粗糙，但能大概看出具体的街区位置，其中数家店面被人特意用红色的墨水圈出，并注明了【德罗达那商会】。
“德罗达那商会……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安德雷喃喃自语着打开了那封信。
第41章 CASEFILE·4：夜匪（8）
尽管信件很厚，但因为书写者条理清晰、逻辑顺畅，字迹也很好辨认，安德雷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便看完了这叠信纸。
在信件的提醒之下，他也从自己的记忆里翻找出了关于德罗达那商会的部分。
德罗达那是一家小型的商会，规模不大，但也经营了二十余年。自从其在王都发家，开立了第一间商会店面后，陆陆续续也在全国各地都开立了分店。
这个商会的行事作风和其他商会并不大一样，别的商会都是大商人们联合在一起形成的势力简称，而德罗达那商会则更像是一间公用的店面。
加入德罗达那商会之后，商人们便能以‘会员’的身份，直接在商会店铺中挂牌出售自己的商品，省下了商人们自己租用店面、雇人销售之类的麻烦。商人们通过商会谈成了生意、卖出了货品之时，商会便要从中抽取一笔‘会费’。
抽取的会费分成数额与商人们所经营的生意、承担的风险直接相关。但总体而言，会费的支出还是低于商人们自己经营商铺的成本花销。更别说入驻商会店铺之后，便不用担心会被强龙与地头蛇们敲竹竿，商会自己会负起责任打点上下。
这样一来，德罗达那商会便受到不少无权无势的中小商人的追捧。
由于加入的商人千奇百怪，德罗达那商会的店面里自然便能找到各种少见又奇特的商品。安德雷认识的朋友之中，就有好几个热衷于去商会店面里闲逛捡漏的家伙。
这样的商会在埃斯顿西城里自然有不少房产，除了用于销售的店面之外，也有不少给商人存放货品的仓库，还有着独属于商会的运输渠道。其中一间在地图上被红墨水圈出的商铺，与昨晚车队的遇袭地点，就只隔着一条街！
写下这封信件的人，自称是德罗达那商会埃斯顿西城总铺附近的一个商人。说来也巧，他在一次酒会上遇到了一位家中曾被劫道匪徒打劫过的小贵族，还被这位酒醉的小贵族抓住，不得不听他絮絮叨叨地抱怨了一个晚上。
小贵族整晚都在抱怨那些失窃的货物是他花费了多大力气才从南洋艰难入手的珍品香料，听得这位商人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可三天后，这位商人却在德罗达那商会的总铺里看见了完全符合那位小贵族描述的一批香料，除了被改换了包装，拆成小包进行贩卖以外，年份、质地、香气与产地都无比符合。
这位商人从此便对德罗达那商会留了个心眼。他后来陆陆续续也曾打听到几次遭到劫匪劫掠的商人所丢失的货品，尽管不是每次都能在德罗达那商会找到对应的商品，但五次中也有两次能在商会下属店面看见改模换样的物件。
以德罗达那商会的经营模式，入会的商人鱼龙混杂，会出现倒卖赃物的情况也实属正常，此人害怕劫道匪徒与德罗达那商会的报复，便一直将此事埋在心底。这次也是看到酿造工坊可以匿名投递线索，才将此事一吐为快。
“这个商会……很可疑啊！”安德雷将这份信件单独挑出，“要么这座商会之中的某几个会员与劫道匪徒有关，要么整个商会都是邪瞳之月的销赃点！邪瞳之月劫下的货物，都就近储存进商会的仓库，第二天便能将马匹、车辆、货品重新改头换面，以商会自己的名义和渠道运出分发！”
安德雷沉思片刻，掏出了与现任温彻斯特文书主簿单独联系的联络簿，给他发去了消息，让他带着影军在埃斯顿西城的人手，前去调查德罗达那商会在城中的店面与商铺。
涉及诺伊曼男爵的秘密账目，这事必须谨慎为之。现在还不是他与诺伊曼男爵彻底撕破脸的时候，更不能直接带着诺伊曼男爵分配给他的人手去查找这批赃物。万一被诺伊曼男爵的人动了手脚，藏匿了重要证据，下一次再想碰上诺伊曼男爵与邪瞳之月窝里斗的好机会，就不知道得等到猴年马月了。
至于他自己，还得按照原定计划，去城主府收集情报、探一探诺伊曼男爵的口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