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公告内容由华亿公关部和蓝海法务部联合起草,每一个字都经过反复推敲,没有谎言,当然也不尽事实。
几个段落下来,重点已从“学生工讨薪坠亡”转移到更宏观的安全生产和体制缺陷上,于是顺势承诺未来将整改生产环境,杜绝此类情况再度发生。
最后更是强硬表示,将对传播谣言的自媒体博主采取法律手段,呼吁大家勿信谣言,清正互联网风气。
公告发布不久,安排好的营销号随之出动,纷纷在话题下盘点近几年发生的各类大型生产事故,其中惨状远比下跪的父母更吸引眼球,焦点一下被带走。
看似科普实则由点及面,成功将水滴融于大海。
营销号赚到了钱,正义网友们得到了“真相”,华亿和蓝海挽救了岌岌可危的声誉。
就连黄锐的父母也在得知很大概率能够拿到他们想要的五十万后,立刻换了一副模样,大方地出现在评论区表示受人蒙蔽,已与企业达成和解,不再计较。
除了面临起诉的博主外,似乎所有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皆大欢喜。
这场不知道由谁主导发生的网络舆论战,就这样在绝对的资本力量面前被轻轻放下。
天色已暗下多时,程叙坐在客厅,有一搭没一搭地刷新着公告的评论区,大量的文字倒映在他的镜片上,掩盖住多余的情绪。
就在这静谧的时刻,门锁突然轻轻转动,程叙闻声抬起头,不出意外地看到某个身影出现在门口。
“我回来啦!”沙柏活泼地喊道,他从玄关探出毛茸茸的脑袋,看见沙发上的程叙眼睛轻轻一眨,难掩惊喜,“哥你是在等我吗?吃饭了吗?”
“吃过了。”程叙收起手机答了半句,没有否认,“医院那边情况怎么样?”
眼见对方换了鞋径直过来,他自觉地挪开些位置,沙柏却非要贴着他坐下,手臂松散地放在沙发靠背上,像隔空的拥抱,摇头晃脑道,“医生说黄阿姨的情况很不错,虽然之前保守治疗了两年,但癌细胞没有转移扩散,手术后存活率很高……手术就安排在下周。”
沙柏似乎完全没有把注意力放在把自己卷进去的网络洪流中,絮絮叨叨地和程叙分享着自己的今日见闻,“对了,黄锐被转到康养中心了,据说那有个专门研究植物人促醒的医生很厉害。我在网上搜了下,是有很多成功案例,感觉黄锐醒过来的可能性很大。”
沙柏碎碎念地说着,突然自顾自高兴起来,“嘿嘿,真好。”
笑声傻到有点可爱。
程叙莫名被安抚到,原本烦躁的心情产生了些微妙的转变,他忍不住也露出一点笑容,“是挺好的。”
“是啊,能看到希望啦。我看群里说赔偿方案也定下来了,如果黄锐能醒,黄阿姨也好了,他是不是可以回去读书?”
沙柏“啊”了一声,补充道,“不是说回那个不靠谱的民办职校,我的意思是他有没有机会重新参加中考,他成绩挺好的。”
“我也不知道。”程叙没有这方面的知识,但他愿意附和对方的期望,“应该可以的,回头查一下资料,中考不行的话高考肯定可以,就是会比较辛苦。”
“嗯。”沙柏侧身转头看向他,“对了哥,等黄锐和黄阿姨出院,我能不能向公司申请送他们回家啊,路上可以照应一下……实在不行我请假好了。”
程叙愣了愣,“请假问我干吗,找你直属领导去。”
“和殷总说那是公司规定,不一样的嘛。”沙柏想也没想地反驳道,“私下我肯定要先和你报备啊,至少也要两三天吧,很久呢。”
程叙蓦地想起会议上殷秋华的玩笑话,神色不大自然地一顿,“……随便你。”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沙柏完全靠在了程叙身上,他绒绒的发尾挨过来,由于不停在说话,随之一动一动地摩擦着程叙敏感的耳廓。
程叙略感不自在地动了动,伸手捏了下发烫的耳垂,打断还在滔滔不绝的沙柏,“……我要去洗澡了。”
说着程叙想要起身,但没等他站直,手腕突然被人抓住轻轻向后一拽,程叙完全没有防备,整个人因重心偏移往后倒去。
沙柏自然地张开双手,从腋下揽着,将他囫囵地抱在怀里,温热的鼻尖落到程叙的肩侧,鼻息轻轻拂过,“哥——”
尾音微微拉长,“怎么刚说一会儿话你就要跑呢。”
程叙一下不动了,他抻着脖子,感觉到对方呼吸的热气喷在自己的喉结处,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
不仅如此,沙柏的大腿正抵在他双腿之间,某些并不分明的记忆在脑海中闪回一瞬。
程叙呼吸微滞,身体不由自主发热发软,心跳很快,在尝试调整几次呼吸无果后,他借力慢慢坐直,维持着相贴的距离,将两人的姿势调整为面对面。
一样的客厅,一样的沙发,一样的人。
没有烟花,但灯是亮的,彼此的眉眼清晰可见。
程叙半跪在沙发上,右腿嵌在沙柏的腿间,垂下双眸。
沙柏似乎被他突然的举动惊到,微张着嘴巴,犹豫了数秒,没再发出声音。
时间在安静的对视中流逝,程叙突然再次有了动作,他慢吞吞地把眼镜摘了下来,两指夹着随手扔到茶几上,金属镜框和玻璃面相撞,发出清脆的一声。
在沙柏几近呆滞的注视中,他勾起唇微微一笑,像一只弓背的猫,动作轻盈地凑向前去。
额头相碰,程叙吻住沙柏干燥的唇,低声提出建议,“先去洗澡好不好?跑了一天身上都是汗。”
…………
又过几日,黄锐的父母来蓝海签下赔偿协议。
离开S市前,他们象征性地去医院看了眼大儿子,然而只待了不到半小时,就以“火车要来不及了”为由匆匆离开。
走出病房前,黄母不知是良心发作或是被迟来的母爱挟持,她突然快步回来,将藏在怀里的信封粗暴地塞给坐在旁边的黄秀芳。
“我……我对不起锐锐,小妹。”她期期艾艾地说,“但我没有办法啊,他现在这个情况也不知道啥时候能醒,光光还小,身体也不好,一个人在家好几天了,我不放心。”
黄秀芳看她一眼,她立刻止住话头,哆哆嗦嗦站着,少顷后又说,“哎……锐锐跟着你长大,和你亲近,还是麻烦你多看着些,多叫叫他,说不定就能醒了。”
黄秀芳不说话,低头翻来覆去摆弄着手上的信封。
黄母还想说什么,被黄父在外面催了几声,三步两回头,很快走了。
黄锐安静地躺在床上,监测生命的仪器规律地叫着,并未对眼前的一切作出任何评价。
黄秀芳拆开信封,里面装着一张十万块钱的存单。
她面无表情地塞回去,折好藏在黄锐病床的被褥下面,这才抬头看站在一边的殷秋华,勉强地笑笑,“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
“他们是黄锐名义上的监护人,所以部分赔偿款只能先打过去。”殷秋华沉默一会儿,解释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你和黄锐的医疗费用我们齐总会继续负责,之后黄锐醒过来,还有另外一笔满足他后续生活的费用,工伤的赔偿也会全部用于后续的康复治疗……”
黄秀芳不知是否真的理解其中意思,只简单应道,“哎,我晓得。”
见她不愿多言,殷秋华也不好再说什么,她暗自叹了口气,再度开口,“其实我今天过来,不仅仅是送他们来见黄锐,还有一件事想和您商量……”
阳光穿过透明的玻璃窗,在病房的地板上、病床的白色被单上、还有沉睡的黄锐脸上落下一层薄薄的流动金光。
窗外树影微动,光线随之变换,他的眼睫似乎也轻轻一颤。
第49章 分享好运
大约是为了清理堆积的案件,黄锐的工伤认定程序出乎意料地在农历新年前完成了,加上一次性补助金共计二十七万元,全都打到了黄锐的工资卡上。
无论是经手处理的工作人员,或是早些时日在网上义愤填膺的网友,大都已将此事作为一件小插曲抛在脑后。
大家开始期盼即将到来的春节,线上线下都充满节日快活的气息。
冬天的风一阵刮过一阵,一月底,蓝海的客户工厂纷纷停工停产提前放假,他们的工作随之停摆。
各个部门的上年度报告早几日前就送到总经办,除去其他部门花里胡哨的事项描述,财务部的数据尤为客观:蓝海去年一整年的营业收入高达七个多亿,但剔除成本之后,利润收入却堪堪为正,其中大部分还是产业园的房租收入。
更糟糕的是,好几个老客户在年度合同到期后选择不续约,倒不是因为蓝海近期的负面舆论,而是因为工厂本身也在削减产线,没有能力负担更多的人力成本。
算来算去,唯一的大客户竟然只剩林致远牵线拉头的勤利新能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