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大街上包子铺早早开门,包子还在锅里,味道顺着蒸腾起的白气飘了老远。
卓云蔚眼下泛青,双腿飘忽,游魂似的在街上晃晃荡荡,眼瞅着到了窄巷口,肚子后知后觉地咕噜噜叫了起来,他脚下一顿,目光呆滞地低头看向扁平的肚子,随后腿在半空中画了个圈,速度极快地倒回到包子铺前,搓着手盯着包子出炉之际买了几个,这才回到宅子里。
宅子一如既往的安静,像是荒郊野外的空宅,树梢上的嫩芽站来了几片小小的叶子,麻雀站在上面叽叽喳喳吵个不停,是个麻雀比人多的地方。
卓云蔚嘴里叼着个包子,其他的踹到怀里怕凉了,前脚刚进门儿,衣领突然被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人抓住。
包子太大,一大半还在嘴外面,卓云蔚顾不得包子抬手便要攻击,然而对方明显先一步察觉到他的意图,在卓云蔚手臂方一抬起的瞬间直接将他摁住,紧接就是一句:你要是敢把油爪子蹭到我身上,今天就让你进锅当包子。
声音一出卓云蔚立刻辨别出来人身份,表情眼瞅着垮掉,嘴里的包子也不香了,含糊道:你今天在啊,不出任务吗?最近怎的这么闲,最近是准备养老不干了?
穆则拍了一下卓云蔚的脑袋:没大没小,不知道叫人?
穆大爷字没能出口,他脑袋又被来了一下,卓云蔚捂着头,另一只手还不忘抱着包子,嘟囔道,可别坏了我的包子,这是我给阁主带的,可香了。
说完他看见穆则落到怀里的视线,赶紧补充一句:没你的份儿,别想。
眼看着穆则再次抬手,卓云蔚反应极快地向前躲闪了,回身做防御状。
穆则看傻子似的看他,嫌弃道:包子自己吃吧,阁主不吃这个,这会儿也别去打扰,更别去内院。
怎么了?虽说荀还是不让他出去,但从未限制他在宅子里的活动。卓云蔚意识到不对,收起不着调正色问道,我就走了一晚上,出了什么事?
穆则没有多说,只是看了眼通往内院的长廊:没什么,这段时间阁主操心挺多的,让他好好休息。
别跟我来这套,虽说我入阁晚,但是阁主什么人我不清楚吗?到底怎么了。
穆则是天枢阁里少数知道荀还是中毒之事的人,荀还是第一次吃了毒药后,正巧毒发之际被他撞见。
那时候荀还是一个人蜷缩在床上,穆则无意中闯了进去,乍一看见这一幕时吓了一跳,险些以为荀还是造人暗算死了。直到他小心翼翼靠近,看见那句身体正在极轻的颤抖,隐约还能听见一两声抑制不住的呜咽,穆则这才发现荀还是中了毒。
天枢阁每个人都野心勃勃,穆则也不例外,但是穆则的心不在阁主之位上。这个位置并非任何人都能坐得住,待在什么地方就要承担什么样的痛苦,天枢阁不是一个好地方,自然阁主之位更是烫手山芋,所以穆则是少数不希望荀还是身亡的人之一,除他之外,应该也就只有卓云蔚这个傻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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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则不是个多话的人,但看着卓云蔚那不肯罢休的样子,无可奈何地说了句:今年你也知道,阁主入了冬起身子就不太好,昨天出去许是受了些风寒,昨晚上烧得厉害,天快亮了才睡着,你还是别去吵了。
这么一听卓云蔚瞬间炸了,方才还跟宝贝似的护在怀里的包子已经不重要了,两步上前将包子塞到穆则的怀里,而后怒气冲冲地就要往外走,好在穆则眼疾手快地拉住他。
你要去作甚?
去算账。卓云蔚磨磨牙,那个老不死的敢把阁主往牢里带,那么个破地方,我在待一晚上都觉得脱了层皮。昨天我瞧着阁主的脸色就不太好,都怪那个王八蛋。
穆则不明所以:牢里?阁主去牢里做什么?
还不是那个王八蛋中书令,不分青红皂白便认定阁主杀了人,我们阁主杀人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而且就算真杀了也不可能跟人留下把柄,那个傻子就真以为天枢阁阁主荀还是这么好抓?卓云蔚越说越生气,随后又想起焦广瑞在牢里说的话。
也不知道这位中书令怎么想的,说那些事情的时候丝毫没避讳另外两个人在场,说起话来一点犹豫都没有,连跟荀还是谈判都是明目张胆。
卓云蔚虽然一根筋,但嘴巴很严,天枢阁里的人嘴巴都很严。
穆则瞧着卓云蔚抿着嘴一副气得要死又不能说什么的样子,立刻就知道这趟牢狱之行不简单。
事不关己少问少说,这是天枢阁保命信条,所以穆则没再多说。
他较卓云蔚沉着冷静很多,即便卓云蔚一直挣动想要去拼命,奈何穆则手劲儿很大,扑腾两下都没个结果卓云蔚有些泄气:行了行了,你且松手罢,我不去惹乱子,那可是中书令,我能干什么?
穆则瞧了卓云蔚一眼还是有些不放心,苦口婆心地劝道:你都说了,若非阁主自愿定不会给人留下把柄,那就说明阁主去牢里自有他的目的,你就别操心了。你进天枢阁晚,即便很多时候没见过阁主行事,这么多年肯定没少听见传言,便应该知道阁主不是那样娇贵的人,不会因着去牢里走一遭就一病不起,你也别去找人麻烦。
卓云蔚偏过头,嘴皮子上下翻腾半天不知道骂了些什么,最后小声嘟囔一句:我知道。
穆则犹豫了一下,最终松了手,将包子还给卓云蔚:现在时间尚早,你先去洗漱一下换一身衣服,一会儿会有给阁主送早点的,你去接下东西便把人打发走,切记,全须全尾的将人打发走。
他怕卓云蔚随便找个人撒气,再将内侍打了。
知道了知道了,说的我好像洪水猛兽一般,我还能吃人不成?卓云蔚瘪瘪嘴,刚刚因为包子而转好的心情瞬间全无,连带着包子都觉得没了滋味。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了两步,正要路过穆则时突然停下,抬头问道:内院没人伺候,阁主一个人没问题吗?等下我唤人烧点热水,再煮点粥送过去吧?
这次穆则没再反驳,他也是半夜回来,瞧着荀还是院子里还有着光,想着过去看看,顺便将近几日的事情汇报一下,没想到进去就只见着荀还是躺在床上人事不知,被子落到了地上,整个人浑身滚烫。
荀还是警戒心很重,哪怕意识不清,在穆则进门的瞬间还是睁开了眼睛。眸光一闪,杀气先一步散了出去,吓得穆则以为自己的命要交代在这里,好在他尚有理智出声叫了一句,荀还是这才重新合上眼皮,悄无生气。
穆则没有照顾过病人,只是将被子放回荀还是身上,离开时瞥见床头半盆冷水,还有掉到地上的毛巾若有所思。
习武之人不会因伤风要了命,虽是如此,穆则还是在天将亮时到街上敲开了一家药堂的门,刚买药回来就见卓云蔚顶着乌青的眼睛往内院走。
这会儿卓云蔚乖乖回房洗漱,穆则拎着药去往后厨。
后厨在宅子北边,荀还是早上不用人做早点,所以厨子大多上午才会过来。脚步刚落到厨房门口,他瞧着门前不知何时被人放了个纸包,旁边留了张纸条。
穆则奇怪地看着纸条,林林总总大抵是药方,字体苍劲有力,没有落款,一旁的纸包便是装好的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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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还是再醒来时浑身快要散架,每一处都酸的厉害。
他揉了揉脑袋,屋里已经被人放上了火盆,不再像夜里回来时那样冰冷,被子里也被人塞了个汤婆子,是天方亮的时候卓云蔚放的,那时候荀还是虽知道有人进来,但是脑子混沌的厉害,眼皮也额外沉重,在确认那气息熟悉之后,便任由卓云蔚折腾。
其实也是荀还是不想动,他少有的当了回缩头乌龟,想要逃避现实。
一想到半夜时分的那场争吵,荀还是就觉得自己一定是因为发烧烧傻了,才会觉得自己那漏跳半分是动了感情。他确实在逃避,他害怕,怕因为多余的感情左右自己判断,怕到时候自己不舍,更怕一切都功亏一篑。
他清楚谢玉绥的逆鳞,精准地踩在上面想要将人赶出去。
除了汤婆子以外,卓云蔚又给荀还是身上加了床棉被,生怕他冻着似的,火盆也放在很近的地方。
多重加持下,荀还是又睡了一会儿,成功憋了一身汗,黏黏腻腻难受的很,但也因为发了汗,热度彻底退了下去,虽说嗓子依旧难受,终归算是有所好转。
天光大亮,荀还是知道自己躲下去无用,支撑着方坐了起来,房门吱扭一声被人推开。
卓云蔚先是小心翼翼地探了个头,正巧跟荀还是对视,他先是一喜,而后端着个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两个碗。
阁主身体好点了没,先把药喝了罢,一会儿我给您盛点清粥,穆则做的。虽说是穆则做的东西不好吃,但您生病这事儿不好对外人说,所以先将就一下。他小心翼翼地端着药走到荀还是面前,两个大腕,里面盛满了黑乎乎的液体,一股子闻着就苦得要命的味道直接冲进荀还是的鼻腔,哪怕他现在有些鼻塞,对味道并不敏感,却还是被这味道冲的头一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