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穆则的声音和卓云蔚有很大的差距,就如两人的脾性,穆则人比较沉稳少言,声音比较低沉浑厚,而卓云蔚性子轻佻,声音大多时候微微上扬,带着年轻人的朝气。
  天枢阁里很少会有这样的人,或许是因为年龄小,或许是因着被荀还是留了下来很少碰到血腥,才会还剩下点天真,再加上他本就有着点没心没肺在里面,倒是让原本沉闷的宅子多了点生气。
  虽然有时候很吵。
  穆则出去又过了好一会儿,直到浴桶里的水已经快冷透了荀还是才从里面爬出来,扯下搭在屏风上的长衫罩在身上,赤着脚走到桌前。
  火盆里的柴火烧的正旺,即便不用再加一盆也暖烘烘的,一点都不冷。
  穆则进来时送了两碗药,苦味冲鼻。荀还是曾经吩咐卓云蔚,让他跟穆则说一声不必再煎药了,不知道是卓云蔚没有传达到,还是穆则觉得荀还是需要这玩意。
  荀还是只是看了眼便未理会,拿着另一侧的伤药撩开衣衫。
  伤口因淋了雨,又在浴桶里泡了好一会儿,翻起的皮肉有些发白。伤口周围白皙的皮肤之上隐约还能看见横七竖八的疤痕,因着年代久远,有些已经淡的不仔细看很难发现,有些还带着点嫩粉,应当是近几年才添的。
  伤痕太多,没法细数,很多荀还是都已经忘了,他熟稔地将药粉洒在伤口上,而后用绷带缠好。
  整理好衣襟之后,他本欲直接回床上睡觉,然而刚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看着桌子上的那两碗药,估摸着还是一碗防伤风,一碗则是依着谢玉绥的药方煎的。
  不知道谢玉绥给穆则下了什么迷魂汤,如此相信这位客人会专心医治他们阁主,并且还得坚信这药方真实有用,煎一次还不算,锲而不舍继续送。
  话说说来这天虽然经历了很多事情,但其实,谢玉绥也才走了一天而已。
  荀还是鬼使神差地端起那碗颜色稍深的药一饮而尽,苦味充斥着口腔,舌尖变得有些麻木,就这样带着满嘴的药味上了床。
  不知怎么的,盖好棉被闭上眼后,那些苦味里竟染上了一个人的影子,顺着他的嗅觉和味觉钻进脑子里,然后投射在眼皮上,那个一大早不辞而别的人以着这样的方式活生生地出现在面前,虽然只有一个背影,似乎是在远去,却一直保持在同样的距离,既触摸不到却又甩不掉。
  即便走了都这么恼人。
  荀还是猛地睁开眼睛坐了起来,本欲下去喝口水,这时房门被人小心翼翼地推开,下一秒他跟一个人的眼睛对视在一起。
  卓云蔚本以为荀还是这个时辰应该已经睡了,想着过来给荀还是添点柴火,再送个汤婆子,然而没想到刚进来就见本应该躺在床上的人不知怎么的坐了起来,衣衫散乱,雪白的肩膀露在外面,脸上还有被热气蒸腾出的红色,头发散了满床,微微掀开眼皮时,翘起的眼尾像是个妖精一般勾人心弦。
  卓云蔚呆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个方向,一时忘了对方的身份,也忘了自己此行目的。
  直到荀还是出声才将他被勾走的魂儿叫了回来。
  杵在门口做什么,觉得我这屋子太热了想要招点冷气?
  人虽好看,声音却是冷的,卓云蔚打了个颤,借着关门的动作将眼底的异色掩去,在转身时脸上换上讨好似的笑容,将一个竹篮放在门口,而后抱着汤婆子走到荀还是面前。
  怕您冷,今天吹了风又淋了雨,昨天还发烧,万一病情反复就不好了,所以先给您送个汤婆子。
  荀还是也没矫情,接了过来之后塞到被窝里。
  确实暖和。
  荀还是的体温偏低,中毒之后更是冷的过分,饶是盛暑天都会盖着棉被,到了冬天更是难捱。他自己很少会去要求什么,好在有穆则,后来又有了卓云蔚。
  穆则比较直性子,荀还是说不要他大多时候就不去准备了,卓云蔚却不会这样,他觉得对荀还是好的都会硬塞。这种情况好的时候真好,恼人的时候也是真恼人,有时候荀还是恨不得将他扔到城外莲花池里喂鱼。
  不过像现在这就是好的时候。
  见着荀还是将汤婆子塞到被窝里,他眼观鼻鼻观心,眼睛没敢乱飘,荀阁主那件衣服有些大,穿在身上遮得了这边又会落了另一边,卓云蔚对荀还是没有其他的心思,没心思不代表没审美,他一直都知道自家阁主长得有多么好看,还曾经不怕死地跟穆则说过几嘴,最后不出意外地差点被穆则揍了。
  送完汤婆子,卓云蔚赶紧转过身,几步路差点顺拐,到门口拿着装有柴火的篮子,添到炉子里后头也不回地走到门口,开门出去前道了句:阁主早睡。然后动作极快地跑了。
  荀还是看着这一幕着实觉得好笑,房门关严,最后那点冷风也被隔了出去,他从床上下来,走到桌前倒了杯茶水,冲掉嘴里的苦味,而后拢了长发重新躺下却没再闭眼。
  腰间的伤口隐隐作痛,身子却逐渐变暖,不知道是不是谢玉绥那药起了作用,冰凉的身体里逐渐蔓上一股热气。其实荀还是知道,那药没什么效果,这股游走在身体里的热气也是十分微弱,只有在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能察觉一二。
  荀还是的房间很单调,颜色大多素雅,跟他的衣服很相似。
  荀还是对这些身外之物并无太多爱好,只是因在这肮脏的世界里混久了,总想找点清新的东西多看看,哪怕只是个颜色,这种一眼似乎就能闻竹香的青色就成了首选,次数多了,下属就觉得阁主大人是喜欢这个颜色的,给他布置采买的时候便会着重买这个色,一来二去他的衣服大多都是淡青色,倒也雅致。
  雨水敲打在窗棂上劈啪作响,荀还是很喜欢雨天,因为过于静谧的夜会让他精神紧张,反而有着这些动静能让他有片刻的放松。
  他四肢极为舒服地随意摆放着,仰躺着看着上面。
  屋子里唯有两盏蜡烛立在远处,床上能感受到一点点微弱的光,这点光并不影响睡眠,却将一些小物件的影子映的老大,投射在墙壁上,正好被荀还是瞧见。
  不知怎么的,他很困却又睡不着,瞪着眼睛盯着上方许久许久。
  即便漱了口,嘴里还有着挥之不去的苦味,恍惚间荀还是又想起了谢玉绥。
  想必没有他在,谢玉绥骑着马应该没多久就能到达邕州城,之后呢,会回到祁国吗?
  荀还是将自己的手举到了面前,谢玉绥先前总是时不时的就要给他号个脉,明知道毒入骨髓,药石无医,却还是坚持不懈地给他煎药,不知道是为了图个心安还是想要以此打动他。他潜意识里觉得谢玉绥对他好是抱有其他目的,却还是一次次地生出些不该有的情绪,所以不得不一次次地去试探谢玉绥,想要在那些好上面找些理由,一些个让他可以心安,可以确定对方在利用他的蛛丝马迹,这样他就可以告诉自己,你看,没人对你好,不过是因为你暂时可以利用罢了。
  只可惜目的尚未达到,谢玉绥便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了也好,反正目前阶段该用的地方也已经用完了,至于救命煎药对他好这些事儿,只要将那封手书送过去也就算两清了,之后再见面可能两个人就已经站在了对立面。今天的棋已经下了出去,想必明天就会传出荀还是并没有死和荀还是身中剧毒,病入膏肓,药石无医这两则消息就会传遍江湖。
  若是谢玉绥听见消息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荀还是不自觉地想到他那张很少有表情的脸,想必最多动动眉毛,毕竟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
  三年的光阴
  闭上眼前荀还是有些可惜,下次谢玉绥再到东都的时候,不知道他还在不在。
  荀还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总的来说睡得比较好,天亮时外面雨已经停歇,一夜大雨没能将院子里的嫩芽打掉,反而能看见树尖上多了几处粉嫩的花骨朵。
  荀还是一贯起得很早,站在院子里看着树枝上挂着水珠的花苞。
  穆则进来时正好瞧见这一幕,脚步顿在廊下,躬身道:阁主,内侍送餐点来了,他说陛下今日想见见您,问您何时有空入宫一趟。
  荀还是正牵着一根树枝,手指戳弄着上面小小的花苞,漫不经心道:让内侍将吃食放下就可以走了,顺便回禀陛下,我最近身体不适,今天便不入宫了,改日再去请罪。
  穆则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荀还是。
  荀还是许久都没等到答复,转头看着穆则,疑惑道:怎么了?
  这样去回答皇上的话没问题吗?穆则有些不确定,虽说荀还是对皇帝一贯不当回事儿,但是确实第一次这样拒绝。
  荀还是不以为意地收回视线,继续摆弄着那个小小的花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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