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谢玉绥先去厨房给荀还是熬药,院子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雨后的天总是比寻常的时候更清亮,荀还是的屁股还没坐稳,穆则已经无声无息地落在身侧。
  穆则先是叫了人,紧接着刚要开口说正事却被荀还是拦了下来。
  他找了个还算舒服的姿势,示意穆则走近一些,指着自己的耳朵道:听不太清,你说话慢一些。
  穆则对荀还是身上的小毛病极为了解,尤其是发病后的各种后遗症,耳鸣就是其中一个,虽不至于彻底聋了,但是听话确实不太方便。
  穆则见此一惊,昨天他看着荀还是还是好的,今天怎么就又发病了?
  他有些担心地看着荀还是,荀还是回以一笑:这次还好,有人内力澎湃,帮我压制了。
  这个有人是谁两人心照不宣,穆则见此没有多说。
  他依话向前走了几步,可以放慢语速,道:宅邸差不多处理完了,人都交给了豫王的属下,接下来他们想要怎么办我没有插手,依着他们自己做。
  荀还是点头,他虽没有明确吩咐如何处理,但是穆则的脑子不是吃素的,很多时候大致能揣摩出荀还是所想的发展方向,自然就按照那个方向去做,大多时候没有出过错。
  就面上来看,宅邸的事情姑且算是小事。
  还有关于东都。穆则低头凑到荀还是耳边道,前日卓云蔚给我传消息,东都那边出了乱子。
  荀还是知道东都出了事情,不然方景明他们不可能突然行动,即便皇帝对荀还是再多忌惮,这样明目张胆都是一把双刃剑,万一把荀还是惹急了,整个皇室都不够他一刀切的,即便天枢阁受控于皇室,但是荀还是在天枢阁这么久,不可能完全没有自己的人,这也是为什么这次行动皇帝只动用了半个天枢阁的人。
  穆则见荀还是没有反应,继续道:后宫的一位妃子意图对另一位妃子不轨。
  荀还是挑眉:良妃?
  良妃是二皇子景言朔的亲生母亲,一般后宫争斗最多的就是两个有皇子的妃子。中宫无子,另外两个品级相同,面上虽和谐,实则内里明争暗斗多年,皇帝虽说知道这件事,但是大多时候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则女人之间的事情,皇帝懒得参与,二则后宫每一位嫔妃都与前朝有所牵扯,随意动的话会引起朝廷动荡不安,只要她们之间斗争没有引起前朝龃龉,皇帝一个字都懒得说。
  但是能让穆则单独提出来,那肯定就是出了了不得的大事。
  具体良妃有没有参与暂且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但是争斗不是由良妃引起。穆则道。
  荀还是:那是?
  太子的生母,德妃。穆则说到这时话音不自觉地加快,他平时说话语速就很快,见着荀还是皱着眉头仔细分辨才想起来荀还是的耳朵不适,等着荀还是将前面的话分辨清楚后,重新放慢语速道,德妃是被牵连,归于事件中心。整个事情起因是陛下的一个贵嫔向中宫皇后举报,说德妃戕害嫔妃,在各宫小主的饮食和用品中放置避孕之物,这才让后宫这么多年皇嗣凋零,即便良妃后来好不容易生了二皇子,却也落了病根,这辈子都不能再生孩子了。
  荀还是好笑:之后呢?
  之后这事儿自然报到了皇上那里,也在各宫里查到了避孕的药物,据说是慢性药,平时很难发觉,但是用久了损害身子,即便有孕也会小产。德妃因此被褫夺封号禁足于自己宫内,太子的地位刚刚有了点起色,因着这事儿又被打压,两者一出,东都不知从何处传出流言,说皇上要废了太子改立二皇子做邾国储君,而就是这时,很不巧的又有几个江湖人在东都门口跟侍卫吵了起来,侍卫依律要求每个进城的江湖人士登记来去,并只能带有一个兵器,结果两个江湖人拿着双刺,不愿意上缴一枚,非说自己是依着太子招安才到东都。
  陛下先前本就在东都斗殴之事上,因着江湖人士降罪于太子,现今这么一看,太子根本没有收敛,依旧在陛下眼皮子低下筹备自己的势力,陛下震怒,令太子居于太子府不得外出,静思己过,朝廷之事暂且不用他操心。
  这是变相软禁了。荀还是笑道。
  是啊,然而在传闻出来之后,隔了没几日,皇上突然给太子府一封密旨,内容未曾公开,这一动作看似隐秘,实则每一个在朝之人都知晓了。原本见着太子这样见风使舵意图歪向二皇子的人突然立了腰身,一时闹不清楚太子究竟有没有失宠。虽然太子府门依旧紧闭,可一封密旨让很多人怀着观望的心态,不再急于表忠心。
  这就是咱们这个皇帝的厉害之处了,一件两件可以说是太子他们的计谋有所暴露,皇帝会因此震怒,但是事情多了,难免就显得过于巧合。皇上多疑,巧合一多他就要掂量一下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人暗中操控,若是储君出问题,二皇子现在又年幼,皇上再有个三长两短,邾国整个国家都会陷入危难之中。
  穆则眸光微闪,抿嘴不言,抬眼看了下荀还是,犹豫着接下来的话到底要不要说。
  荀还是瞧着他这一幕,手指点着柱子问:还有何事不便说的?
  穆则深呼出一口气,而后用力抿了下嘴唇道:这话未必是实话,卓云蔚只是跟我提了一嘴,大抵是程普跟他说的。后来我派人打探了一下,确实有这么回事
  说罢,吞吞吐吐的是何大事?
  话已至此,藏着掖着也无意义,穆则瞥了眼空荡荡的长廊,刻意压低声音道:原本皇上是疑心此事为良妃操控,想要助二皇子登上太子之位,因为所有的事情都指向太子母子,良妃在其外被摘得干干净净,虽说干净未必就是有罪,但是一连串事情下来,最大的受益人就是良妃和二皇子,为此皇帝也曾派人调查良妃和良妃母家,一直未曾有结果。但是后来
  后来如何?
  后来后来,祁国的豫王爷曾进宫与皇帝密谈,因着书房内只有二人,究竟谈了什么无从知晓,但是自豫王爷出来之后,皇上就召集了在东都的所有天枢阁人手,并给在您身边的方景明去了信。
  荀还是扣弄着柱子的手一顿,而后抬起头看向穆则,一贯古井无波的眼睛里先是暴风雨下的海面,波涛汹涌充满危机:你确定?
  确定。穆则道,虽说我这段时间不在东都,但是依着阁主的命令一直与东都有所联系,先前我们布的暗线一直在皇宫内,亲眼瞧着豫王进了宫,也亲眼看着之后一系列动作。
  荀还是的话虽是疑问,但是穆则刚说完他就已经知道这是事实,而且正巧与戴涟所说不谋而合,问出这句话只是下意识行为,因着因着他不太能相信谢玉绥会这么着急想要他的命。
  不,并不是不太能,他只是不太想相信。
  即便主观意念上不想相信,荀还是只觉得心脏一阵刺痛,跟毒发不一样,就像是无数根针一下一下地扎在上面,见不着血却痛的他差点弯了腰。
  这种事没什么不好理解,即便没有谢玉绥,即便没有其他人的算计,按照荀还是自己的计划,他其实也是应该死的,只是不应该是现在。
  荀还是轻轻地呼吸着,他想要缓解内心的疼痛,好在他惯于伪装,在穆则面前并未露出破绽,等了一会儿,他轻轻地嗯了一声,手指用力扣了一下柱子之后很快又放松下来,紧接着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问道:还有其他的吗?
  穆则犹豫地看着荀还是的脸色,荀还是这一两年脸上都白的透明一般,青色的血管蜿蜒在皮肤之下看得真切,眼睛虽大,但是其中从未流露出难以控制的情绪,其他人或许会因为一时刺激而流露出片刻破绽,但是这种事情在荀还是身上很少出现,他就像是一个纸做的假人,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乃至每一个眼神都是算计好的,想让你看见什么就是什么。
  见着荀还是跟平时无甚区别,穆则不知道自己该松口气还是应该担心,可想了一下,又觉得这话必须得说,毕竟荀还是现在就跟豫王在一起,怎么都得留个心眼,尤其是他眼睁睁地看着荀还是无甚自觉地已经对这豫王动了不该有的念头。
  穆则内心叹了口气,其实他还是希望荀还是不要将自己圈得那么紧,也怕他总是紧绷着的那根弦哪天断了,人的精神不可能永远都处于绷紧的状态,即便是琴弦也需要放松一下,可是这么多年下来,穆则眼睁睁地看着荀还是步步为营,如同走钢丝一般活着,即便事出意外,也会在可控的范围内补救回来,这个人在某些方面上太过完美了,因为完美,所以皇帝才一边憎恶他一边又舍不得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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