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他不是不知道荀还是冷情冷血,杀人的时候都能面带微笑,就像现在这样,脚边躺着两具新添的尸体,这位阁主大人依旧可以从容不迫地跟他说这话。
  你觉得世上真的有轮回和下辈子吗?他听着荀还是用着清冷的嗓音说着不着边际的话。
  卓云蔚先是一愣,随即冷笑:怎么,怕下地狱?
  我觉得没有,若是真的有轮回和下辈子,那死的意义是什么?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荀还是沉吟,他刚想开口却隐约听见混乱的脚步声。
  荀还是眉头微皱,转头看向空荡荡的小巷。
  卓云蔚同样察觉到了异样,顺着荀还是的目光看过去时却什么都没瞧见,但因着这一幕,他表情明显有片刻的舒展,收回目光再次看着荀还是时多了一分胸有成竹。
  这一幕没有逃过荀还是的眼睛,然而他没有问,只是用剑鞘挑起周围的杂草盖在一大一小两具尸体上。
  卓云蔚满脸讽刺地看着这一幕,冷哼一声未多言。
  草落在身上时轻飘飘的,甚至没有雪落下的声音大,似乎在说,一个人生命的重量不过如此。
  荀还是未想与卓云蔚过多纠缠,从前的事情并非一句两句说得清,他也不在乎自己身上多一条罪责,面具罩在脸上刚要离开,身前却横空出现一条胳膊。
  卓云蔚拦在荀还是面前:属下劝阁主一句,此时此刻还是找个地方避起来的好,外面乱的很。
  荀还是低头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掌,面具遮挡之下看不见表情,平静地问道:太子造反了?
  如此大的名头扣下来,换来的却不是原本应有的反应,卓云蔚到底是年轻,震动的瞳孔直接暴露了他的内心。
  他也知道自己想在荀还是面前遮掩太难,索性没多掩饰,大方地问出了内心的猜疑:你知道?
  原本不知道,只是隐约觉得这年怕是过得不安稳。
  卓云蔚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出什么反应,但就荀还是这句类似于掐指一算的不靠谱言论还是笑了一下:如此看来属下是拦不住阁主了?
  何必如此惺惺作态,你应该巴不得我去宫里,那里应该有什么东西在等我吧。
  卓云蔚啧啧两声:当真是什么都瞒不住阁主。
  荀还是拍拍卓云蔚的肩膀,笑了一声:虽说跟着太子未必不是出路,不过太子周围的其他人就未必是好东西了,尤其是那种总在眼前晃还不着调的。
  说罢荀还是走向幽深的小巷,卓云蔚却在这时猛地转身说道:阁主有这担心我的功夫不如担心一下自己吧。
  荀还是不知有没有听见卓云蔚的话,他脚步未停,卓云蔚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就祁国的那位王爷看似在帮着阁主,实则暗地里早已与太子密谋。他前次来东都就是为了与太子达成协议,而您和皇帝,不过是放在外面的障眼之物罢了。前日祁国大军已经压境,一应消息都被太子截了下来,如今估计已经如这周围的雪花一般洒满东都,皇帝的罪行、阁主您的罪行都已经昭告天下,如今这天下已经无您的容身之处。
  荀还是脚步终于停了下来,整个人身影都压在黑暗里。
  卓云蔚内心满是报复后的快感,他看着荀还是的背影:你以为这世上还有人真的关心你吗?天枢阁所有的人都惦记着您的位置想要取而代之,好不容易出现个异国王爷几句温存的话就让您觉得他是真心待您?别搞笑了,他不过是想要利用你的身份和你想做的事情搅乱邾国,顺水推舟罢了。你这种人死不足惜,一丁点的真心用在你身上都是暴殄天物,荀还是,你是活该!
  说到后来卓云蔚越来越激动,称呼什么的都忘了,带着恨不得直接要弄死荀还是的架势。
  荀还是却只是安安静静地听完,他的表情全都藏匿在面具之下,表情一丝一毫都未曾流露更遑论内心,之后卓云蔚眼看着他跟先前一样不紧不慢地消失在巷子深处。
  直到荀还是的身影彻底消失,卓云蔚站在原地一动未动,赤红色的眼睛从原本的愤恨一点点变得茫然,小时候的事情他真的记不得了,或许因为记不得了,所以那种灭门的恨意到底还是隔了一层说不出的东西,反而是曾经的朝夕相处让他有些崩溃。
  他知道仇是要报的,可是看着荀还是孤单又单薄的身影,看着对方听见他捅刀子一般的话后无甚反应的背影,他却又有些迷茫。
  雪地里突然传来咯吱声,一人站到了卓云蔚身后:这人可真够恶劣的,就算走了还得往我身上扣屎盆。
  荀还是先前的话明显是在提醒卓云蔚提防程普。
  卓云蔚未曾转头,看着如今空荡荡的小巷:今天事情应该就会结束了吧。
  会。一把伞撑在卓云蔚头顶,程普掸掉他肩头上的积雪,谢玉绥早已掌握了祁国的命脉,老皇帝前日驾崩,虽说新皇尚未立但到底只是个傀儡,谢玉绥想要那个位置随便找个由头就能到手,邵经略再如何高傲,被皇帝那么对待心也死了,没有打开城门已经是他最后的底线,至于坚持二字着实无从谈起。边境已经哀声哉道,皇帝却还在享福,关于皇帝指示荀还是杀害许多忠良的告示已经贴满了大街小巷,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自荀还是上位开始,皇帝越来越肆无忌惮,一个不顺心就杀人全家,是该有个了断了,你在做好事。
  卓云蔚其实并不在意好事不好事,他也是天枢阁的一员,即便现在站在了太子身边,都从未想过彻底叛离天枢阁,其实他不傻,他知道自己的命可能就是荀还是强行留下来的,天枢阁从来斩草除根,不可能因为他当时年幼就放过,所以只可能是被人偷偷藏匿了起来,再结合荀还是后来对他的维护,他下意识地就觉得,或许当时就是荀还是少有的动了恻隐之心。
  只是恻隐之心又如何,他不能不去恨。
  年后要不了多久就快立春了,可是这个冬季的雪似乎额外多,飘飘洒洒将一地的罪证都掩藏了起来。
  *
  荀还是离开巷子时走的不快,他知道身后不止卓云蔚一个人,只是此时没有闲心再管了。
  卓云蔚不愧是在荀还是身边待了那么多年,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连血带肉,更让他悲哀的是他觉得卓云蔚说的每句话都对。
  世间从不曾有没来由的好,若非血脉牵扯便是有利可图,仔细想想他自己或许也是因为当年老王爷的恩情才会下意识亲近谢玉绥,之后贪恋他不经意的关心和温柔,想要那份二十多年未曾感觉过的温暖,他可能想要的只是一个不带有任何目的的拥抱。
  想到这里荀还是又不禁有些埋怨卓云蔚,如果卓云蔚不说破,或许荀还是还可以抱着那份离开前的温存,抱着那一份念想去死。
  小巷距离皇宫并不远,荀还是却走的很慢,每动一步心如刀绞。
  那种熟悉的疼痛一点点开始从胸口蔓延到全身,喉咙里满是血腥味,幸而有面具遮挡藏住了他白如雪的脸,也藏住了唇缝间的殷红。
  街上果不其然满是穿着软甲的士兵,原本满街的行人不知道躲到了何处,荀还是脚步停在巷口的阴影里,在瞧见一队士兵由远及近的跑来时,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
  *
  皇宫内四处灯火通明,蜡烛映亮了宫墙恍若白昼。
  太子站在御书房内,身后只带着一人,那人一身夜行衣,面容丑陋,一双眼睛里满是阴翳
  是方景明。
  桌子后面的龙椅上,皇帝端坐在其上,双手放置两侧,模样看似随意却隐隐散发着上位者的威压,然而他到底是年老,如今对面的再也不是被他瞪一眼就吓得跪地的儿子。
  鸟儿早已褪去嫩黄色的嘴角,翅膀在不知不觉中丰满,它已经不能容忍上面有个老鹰压制着,即日起他自己便要成为翱翔于天空的鹰。
  窗上隐约能看见外面站着的人影,皇帝至今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太子拉了把椅子坐在皇帝对面:其实儿臣原本没想这么快动手,都是父皇逼儿臣,将儿臣一步步逼到此处。
  皇帝冷哼,他现在一句话都不想跟这个逆子多讲,动怒也动过了,满地的碎瓷片和书本褶子都是先前砸的,可有什么用呢?震怒之后还是得跟这个逆子面对面,一点办法都没有。
  如果父皇没有自断一臂,或许儿臣还会忌惮,可是就连天枢阁都开始内讧,今年您还兴冲冲地让荀还是去杀赵家人吧?
  你!皇帝猛地坐起,双眼瞪得老大,你竟然用你母家的人做诱饵,就为了将天枢阁的人手引过去?!
  父皇您别激动,这也是跟您学的。话音方落,外面传来敲门声,太子轻笑一声示意方景明去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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