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荀还是用力抿着嘴唇看着谢玉绥。
谢玉绥突然撤手站了起来,表情一收面色冷凝:所以你以为我将你带到此处只是觉得你尚且还有利用价值,想要用你来刺杀皇帝。
未有任何疑问,一句话冰冰凉凉如刀子般插进荀还是的心。
不然呢?这是荀还是第二次这样问,他就像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瞧着祁国小皇帝现如今这个样子,无论是老皇帝还是小皇帝想动你这豫王府应该不是一日两日了,从前觉得王爷是个软柿子好捏,仅因为看着碍眼便想出去。如今王爷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待祁国皇室察觉之际您已经掌控了大半个朝堂,俨然成了真正把控朝廷之人,小皇帝上位之后如何能容忍王爷的存在,自然会对王府出手,这是既定事实。不过这小皇帝到底是年轻沉不住气,自己羽翼未丰就想撼动大树嫣然能成?消息只要有一丁点的泄露就足够王爷有所准备,王府周围毕竟戒备森严,可就是这种情况下程普竟然能无声无息地进了王府,还能走到我面前将小皇帝的动态透露给我,这不是王爷默许的?
王爷距离登顶只有一步之遥,这一步甚至比先前邾国太子还要近,不过是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禅位之事若是换成祁国内的人做难免会落人话柄,反倒是我去做可以直接将责任推给邾国。如今邾国内混乱不堪,根本无暇顾及祁国,只要王爷坐到了那个位置,想必王爷能将之后事情处理的很好
所以你觉得我就是为了让你做这件事才对你好?谢玉绥心中突然升起一阵无力感,你就没想过,或许我只是单纯的想将你带到王府。
荀还是突然默不作声。
荀还是,你有没有觉得你这个人特别别扭,就像是个扎手的刺猬,一会儿露出软软的肚皮让人靠近,待人真的靠近时却又用长满刺的后背相对。
那你要我怎样。他抬起手,将布满伤痕的手举到两个人中间,你瞧见它上面沾着的血了吗?你看它这样瞧着多干净,可是我知道上面的血从来都未曾洗净过。死在我手里有多少人我自己都记不清了,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鲜血里全是怨气,沾上了就再也洗不掉。你觉得我这种人真的会有人无条件喜欢?喜欢我什么呢?我自己都觉得恶心。
他轻笑出声,笑声里满是自嘲,我这人身上全是债,除了杀人一无是处,你喜欢我什么,这张脸吗?我不是将自己给你了吗?你还想要什么呢?
他这个人没什么好喜欢的,又脏又恶心,所以他的喜欢从来没有要求过回应,只要利用他就好,至少利用也是被需要的一种方式。
荀还是并未卖惨,也没有刻意在谢玉绥这里讨可怜,就是这样平平淡淡的语气却好像一根根针直接刺进胸口。
谢玉绥突然有些后悔,他为什么会吼荀还是?
这件事荀还是并没有做错什么,习惯将自己藏起来的并不是荀还是一人,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两人相处期间又何尝多说多问过一句?他们两个人在某些方面当真极其相像,自幼便习惯了一个人,不依赖,不期待,即便喜欢,即便想对一个人好都是默默的,用着自以为最好的方式去对待。
这一切从最开始就偏了。
荀还是脸上依旧有着未散去自嘲,谢玉绥瞧着这一幕时哪里还有火气,心脏几乎揪成一小团。
此时是非对错都变得不重要,谢玉绥攥住荀还是尚未收回的手,随后用力一拉直接将人摁在怀里,在一切都未解释之前他只想将最真切的感情传递过去。
荀还是。他手臂用力,带着要将人揉入骨血的力道,王府就是你的家,你只要带着就好什么都不用做。你好好想想,仔细想想,我从未想让你去做什么,我只希望你好好待在我身边,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过了许久,僵硬的人终于慢慢软了,有了回应。
这样啊。荀还是的手小心翼翼地搭在谢玉绥身上,轻轻笑了一声,不同于平时似调戏般勾人的笑声,只是单纯的笑,而后慢慢的手上力气越来越小,垂落之际他颇为遗憾地轻叹,可惜,不能多待几年。
第103章
原本这样一个雨夜与寻常没什么不同,秋雨之下气温骤降,李兰庭这一夜睡得很早,原本睡得也很好。
李兰庭已经被谢玉绥抓在身边拘了两年了,他本就是个闲不住的人,一个地方待上两个月都算长,如今在这么个院子里快要憋死,就只能在梦里走南闯北。
今天正巧是去了他心心念念的大山,可是一只脚才踏进林子里,就感觉到周围的树在疯狂晃动,轰鸣声震耳欲聋,他猛地被从梦中拖了出来,睁眼时一脸惊恐地看着头顶,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是有人在砸门。
李兰庭内心暗骂了一句,从被窝里爬出来时打了个冷战,而后扯过衣服披在身上,拖着步子走到门口,嘟嘟囔囔:谁啊?
李大夫,王爷叫您该做什么赶紧做。隔着门,穆则的声音传进来。
李兰庭刚睡醒脑子还有些发蒙,乍一听此话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直到将门拉开,冷风扑了一脸,他倏地清醒,瞪着双眼难以置信地说:王爷回来了?不是,该做什么,他,他干了?
穆则听见这话脑子不自觉地就有点歪了,其实他原本是个极其正经的人,但是架不住最近在荀还是身边待的有点久,以至于思想开始不受控制的跑偏,便是在听见这句应该还算正经的话时突然就不知道歪到了哪里,满脑子都只剩下最后三个字。
他干了
穆则嘴角抽搐了,强行将跑偏的思想拉了回来,沉声回了一句:没干。
没干让我准备什么,大半夜让不让人睡觉。李兰庭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有多少歧义,精神再次放松下来后接连打了两个哈欠,王爷回来不得跟阁主温存一下,你带着我去扫兴,就不怕阁主一怒之下把咱俩杀了助兴?我才不去触霉头,你爱干嘛自己去干,我要睡觉。
说罢他就要关门,而就在这时,他这个小破院子又急匆匆地跑来一个人。
邬奉作为将军的儿子,一般不用像寻常侍卫那样轮流值守,这会儿本应该回将军府里睡大觉,可是今日因着特殊,穆则并未回府,甚至身上还穿着外出归来沾了不少泥土的衣服,一脚刚踏进院子就急吼吼地喊道:李大夫呢?李大夫快来!赶紧别睡了!妖孽快挂了!
*
死亡是什么滋味荀还是体验过很多次,只是每次一脚踏进鬼门关时总会因为他的不甘心强行撑过来,然而这次他第一次如此放纵自己,未再因为透支的躯壳再与这个世界去争些什么,而这次他瞧见的却不是鬼门关,而是一片虚无。
他感觉自己整个人就好像坠落于沼泽之中,无数黏腻潮湿的东西将他紧紧包裹在其中不停向下拉扯,那些东西就好像长了手一样,每一声哀嚎里都带着怨气尖叫着将他不停地向下拖拽,周围满是刺鼻的血腥味,他想这些应该是来索命的冤魂罢。
那些声音和在一起如同怪物般说着听不懂的话,冤魂终于来找他讨债了。这与荀还是从前想过的结局大同小异,终归都是不得好死。
那些手好像穿透皮肉抓在了骨头上,他想这会儿身体应该是疼的,可是因为脑子过于麻木,以至于疼的这个认知都变得迟缓。他认命地闭上了眼睛,任由身体越陷越深。
这应该就是要死了吧,荀还是这样想着,左右想做的事情也已经做了,大抵算作了无遗憾了罢,毕竟他做了这么多恶事,最后还能走个了无遗憾也算是上天恩德了。
想到这荀还是自嘲地笑了笑,意识朦胧间突然想起自己好像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来着?
好像好像有人想跟他讲道理,好像有人
荀还是,你想始乱终弃是吗?欠着我的不准备还了?
含着怒火的声音几乎穿透了整个荒原,荀还是的眼睛已经被泥泞覆盖,最后一丝稀薄的空气消失之际他突然听见这一声怨怼。
始乱终弃什么?荀还是有些想不明白。他大半辈子都在还幼时恩情,都在为那被鲜血浸满的家仇奔波,正因如此,之后的日子里他都尽量不让自己欠着他人,即便只是一点点的恩惠他都要找个方法报回去。
大多数人都觉得荀还是这人已经恶到头了,杀人不眨眼也就罢了,即便是相助过他的人杀起来都从不含糊,事实上从前但凡有一点点恩惠加诸于身上的人,他都曾在某些时刻以一种不引人注意的方式报了回去,只是从无人留意罢了。
他自诩这辈子除去背着的人命无法偿还以外,一应未曾欠着什么,然而此时却有人在他耳边说着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