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比如‘梁砚舟,我们之前一起睡觉了’。
相较于解释这些麻烦又冗长的事情,梁砚舟更加倾向于把人牵起来,然后让人闭嘴。
他伸出放在大衣兜里的右手,一只指节修长,指尖修剪圆润、整齐的手停留在了裴西稚的面前。
裴西稚默默地向上看,目光沿着青筋凸显的手背,最后落在被衬衣和大衣外套掩着的手腕骨上。
梁砚舟转了下手,掌心朝上,沉默地看着他。
“谢谢你啊,梁砚舟。”裴西稚先道了谢,而后迅速地握上了梁砚舟的手,两人掌心交叠。
裴西稚的手背透着白,指尖温度有些低,牵起的瞬间,梁砚舟忽然觉得裴西稚莫名有点可怜,近几日乌曼城持续降温,而裴西稚还穿着那件米色的毛衣外套。
“在这里做什么?”等人站稳了,梁砚舟收回手,用指纹解开了房门,边问。
“在等你啊。”裴西稚没有跟着进去,只是转了转视线,双手扶着门框,说:“梁砚舟,你不喜欢回家吗?”
梁砚舟失笑,没有回答裴西稚莫名其妙的问题,他进屋脱下黑色大衣,姿态随意地半躺上沙发。
裴西稚倏然感觉到梁砚舟似乎不是很开心,话没有以前多,也没有以前难听。
“梁砚舟。”裴西稚叫他。
理所当然地没有得到回应,裴西稚仍旧站在门口,没有越过半步,他探着脑袋问:“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啊?”
“你话很多。”梁砚舟仰靠在沙发,稍侧眼眸看了裴西稚一瞬,语气淡淡的:“怎么不回你自己家?”
“我没有家啊。”裴西稚眨了下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梁砚舟,认真说。
“你没有联系冯祁?”
“联系方式丢了。”
就在昨天吃早餐的时候,裴西稚买完早餐走路回酒店,路上太冷了,他没忍住把手放进兜里揣着,回来名片就丢了。
听到裴西稚这个回答,梁砚舟竟然不觉得奇怪。
他无端地笑了下,逗人玩似的问裴西稚:“那你是怎么住在这里的?刷你的脸?”
“不是啊。”裴西稚往前挪了点,看起来十分想要进到屋里去,他犹豫了两秒,还是停下认真解释:“我住在楼梯间里。”
说着,裴西稚抬手指了指走廊远处,小声说:“就是中间那个楼梯间,一直都没有人发现我。”
一直住在楼梯间?
怪不得还是之前的衣服。
梁砚舟半眯眼睛看着天花板,长臂搭在沙发扶手,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
一秒后,他站起身走到吧台处给自己倒了杯白开水,顺便问门口站着的人:“你打算一直站这里给我当门神?”
“不是的。”裴西稚也觉得一直霸占着别人的家门口不好,就松开了握着门框的手,他轻声表达抱歉,又为自己找借口:“我也没有那么有空的。”
梁砚舟:“……”
接着裴西稚在梁砚舟开口前退后了两步,迅速把门合上。
他没有离开,而是跟之前一样,蹲坐在了梁砚舟的房间门口。
不一会儿,裴西稚感觉到了饿,但他不想离开,他害怕出去吃个东西回来又找不到梁砚舟了。
毕竟梁砚舟很不爱回家。
又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里的梁砚舟打起了电话,挂断电话后他走到了门口。
他侧眸看了眼房门监控,监控显示裴西稚依旧蹲在门口没动。
梁砚舟思索了片刻,接着借用上次的理由,把房门打开了。
裴西稚整个人倚靠着房门,就这样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一个惯性跌进了房间,跌到了梁砚舟脚边。
裴西稚仰起头。
两人尴尬地、无言地对视着。
下一秒。
梁砚舟开了口,语气不算轻松但含着一点儿笑意:“你不是没有空?怎么还在这里?”
“我……”裴西稚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扶着门迅速站起身,倔强道:“你不用赶我走,我等会儿就没有空了。”
“那你现在是有空了?”梁砚舟看着他问。
裴西稚认真思考了会儿,缓慢道:“对呀,我现在是有空才在这里的,并不是缠着你。”
梁砚舟闻言嘴角很小幅度地弯了弯,他没有揭穿裴西稚,只是将门推开了点,问:“那你要不要进来坐坐?”
“什么!?”裴西稚眼睛快速地眨了几下,惊喜道:“我可以进来了吗?”
“不是说现在有空?”梁砚舟松开门把手,回过身,边返回屋里说。
“有!我有空!”裴西稚立即跟上,话又不自觉多了起来:“梁砚舟,那你可以给我一杯水吗?我今天在门口蹲了一天没有喝水,有点渴了。”
“自己去倒。”梁砚舟重新坐回沙发,说。
“那好吧。”裴西稚扫了一眼桌面,乖巧问道:“那我可以用一下你的杯子吗?”
梁砚舟没有说话,裴西稚当做他是默认了,快步走到餐桌前拿起了一个杯子又往水池走去。
“今天一天都有空,就等会儿没空了?”梁砚舟装作不知所以,续上刚刚的话,故意问。
裴西稚攥着杯子,步伐加快了点,语速也急促了些:“对啊,等会儿就没有空了。”
梁砚舟看着裴西稚略带慌乱的背影,勾了下嘴角。
他面上没表露出什么情绪,问出来的话,却像是想看裴西稚用拙劣借口作掩饰,而故意问的:“是到晚上要干回你的老本行?”
裴西稚听不懂意有所指,只得站在洗手池旁愣愣地望着梁砚舟,然后附和地点了点头。
本来是一句半开玩笑的话,大概没有人会去回答这种不太礼貌的调侃,却没想到裴西稚回答得认真。
梁砚舟眼中顿时闪过一丝儿不悦,表情也多了些许不耐,他语带严声,问道:“裴西稚,你很缺钱?”
“没有啊。”裴西稚咬了下唇角,伸出只手摸了摸口袋,开心道:“你不是给了我很多钱吗?”
“那你还做?”梁砚舟的眉头微蹙起,反问道。
“做什么?”裴西稚简单地冲洗几下杯子,接起一杯自来水边往嘴里灌。
“你?”见裴西稚直接喝自来水,梁砚舟的表情更难看了些,他站起身疾步过去,伸手牵住裴西稚的手腕,夺走了他握在手中的杯子。
“咳……咳……”裴西稚措手不及被呛了一下,生理性地逼出了点眼泪,他抬手用手背擦了擦身上跟脸上的水渍,一脸茫然无措地看着梁砚舟。
“你就这样喝水?”梁砚舟的嗓音多了几分斥责。
裴西稚有些吓到了,他小声又克制地‘咳’了两声,轻咽几下口水,点了点头。
梁砚舟看着他不安、惶恐的样子,一时之间竟然没有说出其他话来。
一个只有十八岁,甚至连该喝什么水都不懂的人,偶尔误入了歧途似乎也能够获得理解。
况且这事儿在乌曼城不受禁止,即使受到禁止,也不会归到指挥中心管,梁砚舟这才反应过来,其实自己无权过多质问。
裴西稚这样,顶多就是在道德上受到谴责,仅此而已。
“不好意思,把你的地板弄脏了。”裴西稚低下头,看着静置在地面的一滩水印,表情无比愧疚。
“笨得像只猪,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梁砚舟回过神来,略带无语地问。
“啊……”裴西稚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又做错了,一下子踌躇在了原地。
裴西稚从出生就待在了实验室,除了唐彻几乎没有与其他人相处过,为人处事、察言观色于他来说就是一片空白。
他实在是,无法像圆滑世故的人群那样,做到事事妥帖。
“对不起……”裴西稚缄默几秒,又道歉。
梁砚舟没有理他,把那杯喝了一半的水倒进洗手池,重新在饮水机接了一杯常温开水放在桌面。
“猪大概也没有你笨,猪好歹会避开不能吃的东西。”梁砚舟在餐桌前坐下说。
裴西稚对梁砚舟难听的话充耳不闻,乖乖拿起那杯水喝了起来。
明明都是一样的味道。裴西稚喝了一大口,在心里默默想。
裴西稚抱着杯子,环视房间一圈,视线停留在那张多人沙发上。
他忍不住想,其实自己睡那张沙发也可以的,如果梁砚舟不赶走他的话。
“你这猪脑子又在打什么主意?”梁砚舟瞥了裴西稚一眼,问。
裴西稚立即收回视线,摇了摇头:“没有。”
‘叮铃’。
门铃在交谈之中响了起来,裴西稚把杯子放下,主动去开门。
“哎,老大。”门刚打开,冯祁的声音就传了进来:“房子跟身份证明都安排好了,我来带走那个漂亮的白毛小子啦!”
漂亮……
坐在屋内的梁砚舟在心里重复了这两个字。
似乎也是容易误入歧途的因素,这并不能怪到裴西稚的身上。
“是……”裴西稚站在原地,看着门口的人,侧过身让出路,尬笑着问:“在说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