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阿织发顶蓬松,发尾却很顺滑,如同上好的绸缎那样,继国岩胜有次揉了下她的脑袋,就有些爱不释手了。
继国岩胜站在门边,视线在被子上那团并不清晰的轮廓停留片刻,后退一步,示意继国缘一到外面说话。
这种事情没有必要惊动阿织。
待到站定之后,继国岩胜开门见山,缓慢的语气中带着无法忽视的力道,让人不自觉神经紧绷:今晚你和阿织呆在这里,不要出现在大家面前。
没等缘一的回答,他平视着与他身高几乎相同的弟弟,再次开口,加深了最后几个字的力道:否则谁都帮不了你,知道吗?
这不是在危言耸听,而是残忍的事实。
继国岩胜知道朱乃肯定已经告诫过缘一,可他也能想象到为了照顾到缘一的情绪,母亲用的绝对是非常委婉的语言。
所以他才不太放心亲自来了一趟。
平日里偶然碰到缘一,父亲尚且都会暴跳如雷,要是在如此重要的时刻再遇上,缘一会被即刻赶出家门,他周围的人也会受到不同程度的惩罚。
盛怒之下的父亲恐怕连母亲的规劝都不一定能听得进去,这并不是他想看到的局面。
继国岩胜平日里说话就已经有些威严了,更别提是如今这种命令的语气以及强硬的态度,倘若是心理脆弱的,说不定一下子就被吓得呆住了。
这话在外人听起来似乎非常不近人情,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在恫吓,可缘一知道继国岩胜是在关心他和阿织。
他清晰地知道自己在这个家当中的定位,也明白自己的处境,倘若是别人兴许多少回产生些反叛的心思,但他不会。
继国缘一顺从地点了点头。
仆从匆匆忙忙地找到了这里,额头上冒着冷汗说家主寻他有事要安排,虽未曾用语言明确表现出来,但他们的眼中皆是显而易见的慌张。
达成目的后,继国岩胜也没必要停留更多的
时间,见他要离开,继国缘一便去送他。
他也不会送得太远,以免被父亲看到后引发一系列不好的事情,比起考虑得很多的继国岩胜,继国缘一的心思要简单纯粹许多。
他无意和别人产生纠纷,倘若别人厌恶,他就不会主动出现在那人面前。
继国岩胜本该在最开始就让缘一留在原地的,然而一想到自己刚才有些严厉的话,他就没办法再开口拒绝了。
或许是现在的氛围太过于寂静,距离弟弟首次在他面前开口说话已经过去很长时间,继国岩胜突然问到了这个问题。
天色暗淡,微弱的灯光照亮了继国岩胜的半张脸,他出乎意料地有些平静:缘一,为什么之前要装作不会说话的样子?
有些不符合常理的是,继国岩胜心中既没有得知弟弟能够说话的高兴,也没有因为自己被隐瞒而感觉到恼怒。
继国缘一的目光挪动到了兄长的身上,他无比认真地注视着,然后毫无波动地说出了答案:因为会给家族带来灾难。
这是继国缘一在两岁时就从父亲那里知道的事情,也是继国岩胜无论如何都想不出来的答案。
同样,被亲生父亲如此厌恶,这对于一般小孩来说绝对是难以接受的事情,缘一却也慢慢消化了。
老实说,继国岩胜不是很能够体会到这种心情,他直接皱起了眉头,自然不相信缘一所说的带来灾难的言论。
倘若灾难会因为某个人说话而来,那世界上那些穷凶极恶、罪大恶极之辈所犯下的罪行又如何解释?
出于对他未来命运的怜悯,继国岩胜向来以和善包容的态度对待缘一,可这不代表他会一直纵容着他的这种毫无根据的行为。
他脚步微微一顿,转头面向缘一,瞳孔中有明显的不悦:缘一,不要因为这种无聊的事情而如此失礼。
继国岩胜知道缘一在如此关爱他的母亲面前时也是不开口说话的,而他开始慢慢讲话好像是在阿织来到之后。
继国缘一的脸颊上渐渐浮现出了笑容,他勾着唇角,时常空洞的眼睛里聚了些光,分享一样:阿织也说不是。
阿织一直在说他不是灾难。
自之前那次交流过后,她似乎是想要竭力改变他的想法,每每想起来就在他耳边重复念叨着,似乎是要给他洗脑。
缘一起初不太理解她的这种执着,后来实在没忍住偷偷问了母亲,结果就被她捏着脸颊笑了一番,最终也没有得到答案。
在后来的共同生活当中,他感受到了阿织真切的关心,便不再困惑了。
继国岩胜说不清楚内心是何感受,但总归不是非常开心的,他皱着眉,薄唇抿得紧紧的,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是吗。
他又想起了阿织在对待他和缘一态度的区别上,继国岩胜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因为阿织是母亲为缘一挑选的侍女。
只是,从细微之处体现出了点点差距,聚在一起就足够让人惊觉会有这么大的不同。
在武道方面,再险峻的高峰他都竭尽全力去攀登,而在这种事情上,再小的问题继国岩胜都觉得无法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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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国岩胜在仆从的服侍下换上了最华贵的衣服,他重新梳了头发,确保没有遗漏之处后才去接见了客人。
尽管年龄还算小,但继国岩胜很早就开始了解家族的一些事务了,这是近些年声势最浩大的一次结盟了。
时局紧张,然而从开始讨论各项合作事务到彻底结束,意外地没有花费太多时间,余下的便是可能会持续到天亮的宴饮。
漂亮的女子穿着艳丽的服饰,和着奏起的音乐翩翩起舞,宾客之间推杯换盏,在明亮得宛若白天的烛光下,面带笑容地讨论着。
继国岩胜不过是按照应有的礼节在宾客和家臣面前说上了几句话,就收获到了数不清的赞叹声,甚至还有人在父亲耳边奉承地说他可堪大用。
继国岩胜知道这些不过是过眼云烟。
这些人所说的虚假应酬话根本不能放在心上,因为不知道他们灿烂的笑脸下面隐藏了多少阴险的算计。
说不定他所遭受的无数次刺杀当中,有几例的幕后主使人就坐在这场宴席上。
无聊,虚伪,让人提不起兴趣。
继国岩胜端坐着,他眉目冷淡疏离,即便是长时间的久坐也没有丝毫放松,时刻展现出身为继国家下任继承人应当具有的品格。
他很少会在做正经事情的时候想一些无关的,或许是今天见了缘一的缘故,他有些控制不住地想起了缘一和阿织。
他们两个被拘束在房间当中,看时间已经是吃过晚饭了,也不知道此刻是在做些什么,有可能是在无聊地面对面发呆。
可就算是在发呆,恐怕也比戴着面具和别人虚与委蛇要有趣一些。
继国岩胜游移的目光最终落在微微晃动的烛火,漫不经心地这样想着,喧闹声逐渐远离,他仿佛听到了那远远传来的清透笑声。
然而这一切也只是想象罢了。
鼓点骤变,愈发急促了起来。
继国岩胜被打断了思绪,他一抬头,就看到坐在斜对面的那个宾客,两眼放光地看着中央跳舞的女子。
他愈发不耐烦了起来,第一次嫌恶地沉下了脸,不自觉握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手,觉得面前比平日里丰盛很多的饭菜都变得干涩且难以下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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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中的人都在因为这来之不易的联盟而高兴,到处张灯结彩,但这些和继国缘一以及阿织没有关系,他们完全被遗忘了。
嗯,晚饭也被一同遗忘了。
之前或许在夫人和岩胜的共同授意下,仆从送来的餐食变成了两人份,也再也没有出现过克扣事物的事情了。
所以,阿织觉得这次他们应当不是故意的,只是忙着准备宴席了。
不过,阖府的热闹与他们无关,却扰民,无论是嘈杂的谈话声、还是哪哪都照得明晃晃的烛火,都叫人静不下来。
阿织被吵醒了,她目瞪口呆地扒在窗户边望着外面的景象,终于明白为何下午时缘一建议她提前睡觉了。
她还以为是自己瞌睡虫已经怎么都掩饰不住了,没想到是两者皆有。
阿织还不怎么饿,但不知道缘一饿不饿。
她转动眼珠看着男孩站直了身体,从房间的这边走到那边,期间拿了些东西放到了怀中,俨然一副要出去的模样。
阿织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弄错继国缘一的意思,她眼睛又瞪得溜圆,结巴道:可是,夫人、夫人不让出去。
阿织不知道在她睡着的时候继国岩胜也来过一趟,为的也是这件事,她只记得夫人那天早晨拉着她和缘一的手嘱托的话。
阿织没见过缘一的父亲,也就是继国家族的现任家主,可是她从各方面了解到的信息都显示了这是个很可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