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大锅是猪食锅,此时已经被刷洗得干干净净,而那头猪正在圈里嗷嗷拱着门要吃的。
  “水烧好了没,开杀吧。”杀猪匠吸完最后一口烟,吹吹铁钩说道。
  每个人都很兴奋,有经验的孩子已经笑哈哈地躲进屋内,周成花拉拉周千龄,周千龄见她又要跟自己说悄悄话,弯腰。
  “千玲姐姐,我跟你说,杀猪好可怜,我去年就哭了。”
  周千龄不以为意,摸摸她的头,“没事,一会儿别看。”
  两人说着悄悄话,就听有个小孩儿急匆匆跑来报备:“xx哥说感冒了,来不了。”
  周千龄一愣。
  “这杂种早点不讲,主人家都准备好了,突然说来不了。”杀猪匠是个暴脾气,“现在差个人去哪里找人嘛。”
  林悦闻言出门,“这咋个办。”她看向杀猪匠,“昨天听王老祖说她孙孙回家了,找找他?”
  “那龟儿迂酸得很。”
  气氛陷入沉默。
  周千龄看向林悦,略含歉疚。
  那晚她回来后,听说大伯母的儿子聊嗨了,说等挣钱了,给她买各个品牌的口红,包她喜欢。然后周成花突然大声说:“千龄姐姐说不喜欢皮肤黑的,你皮肤好黑啊。”
  周成草笑嘻嘻跟着嚷嚷,“千龄姐姐不喜欢你。”
  小老幺也凑热闹,屋里一时间就只有几个孩子炸耳朵的嘻嘻哈哈。
  几秒后,除了大伯娘两人,其她人哄堂大笑。
  “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放宽心,而且也不关你的事,就她们几姊妹的大嘴巴闹的。”林悦想起那天的事儿,憋笑。几个孩子可能是平时听她们对大伯娘母子的吐槽听多了,所以“直言不讳”了。
  “你家还没开始杀猪?”
  土路上,吴妹来看着林悦问道。
  “大老板要买猪肉?”杀猪匠接话调侃,“今天怕是买不成了,差个按猪的。”
  只要做生意的,总会被打趣“大老板”,所以吴妹来也没在意,几步跨上来,扫过周千龄一眼,回杀猪匠:“我弟遭着要吃猪肝,我来看看。”
  她沉吟片刻,说:“我家之前杀猪,我也帮忙按过。”
  杀猪匠看看她的身板,有些不信,不过一时也找不到其她人,所以勉强答应,“那你注意不要被猪蹬了。”
  凑齐了人,气氛又开始热闹起来,林悦腾不开手,对周千龄道:“小龄,麻烦你帮老板找个围裙带起,在我床头那个箱子里。”
  周千龄闻言立马进门,出卧室时,发现吴妹来也跟着进了屋。
  她今天穿的一件白色羽绒服,衬得皮肤更加白皙,头发也散了下来,有两缕柔顺地垂在胸前,比以往更多了几分温柔。
  “你这身真好看。”周千龄想到什么就说了。
  吴妹来心虚又别扭地伸手要接围裙,对方却没给她。
  周千龄笑道:“我帮你带。”
  见她没有拒绝,周千龄将围裙展开,双手握住裙头。
  吴妹来配合地低头。
  熟悉的香味浓郁起来,她的动作很轻柔,偶尔会碰到几根发丝,让头皮微微发麻。
  不知是太紧张还是怎的,吴妹来感觉她的手指擦过自己的耳廓时,速度尤其得慢。
  心跳又开始紧张到乱了节拍。
  吴妹来抓住系带,道:“我自己来吧。”
  正好外面喊着赶猪了,吴妹来匆匆出门。转到巷巷门前,她回头看,周千龄正透过窗户注视着自己,对视上后,对方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朝她绽放笑容。
  吴妹来扭头迈进巷巷。
  这感觉很奇怪,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隐隐感到害羞。
  更不明白,为什么出门前还专程洗了头,换了身衣裳。
  不再多想,吴妹来跟着杀猪匠们进圈里抓猪。
  一墙之隔,猪叫声响起,杀猪匠指挥着谁抓尾巴、谁抓耳朵……不一会儿,巷巷门后出来一人,手里抓着铁钩把,勾住年猪的嘴往外拽,紧接着,一群人又是推又是拉地将它彻底赶到坝子里。
  听林悦说,这只猪喂了九个多月,有两百来斤,七八个人都差点按不住。
  吴妹来在最后推它的屁股。
  周千龄本是含笑盯着吴妹来的一举一动,却在不知不觉间放平了嘴角。
  年猪四脚乱蹬,在众人合力下被侧扳到板凳上,前脚用一根绳子绑在凳角,挣着身子嗷嗷乱叫。
  杀猪匠喊了声“盆”,林悦赶紧寻个大盆递过去。只见杀猪匠将盆放到凳子下,拿过另一个稍大的铁钩,利落地穿进年猪脖子。
  猪叫声瞬间升高,哀凄的嘶吼在这个小山村里回荡。
  周千龄听得心头难受,出了门,正巧见杀猪匠一刀捅进铁钩的位置。
  鲜血如柱,水一般流进盆里,还飘着沫子。
  叫声更加凄厉,高分贝的音量振得心颤,叫人也跟着悲戚万分。
  好可怜。
  周千龄不敢再看,胡乱寻个方向离开。
  吴妹来看了眼她的背影,继续抓着尾巴按紧。
  年猪挣扎了十来分钟,渐渐地没了力气,只剩下出气多进气少的哼哼。
  第9章 退化
  吴妹来松开,去洗了把手,将围裙解下往屋后的方向走。
  “大老板去哪里?猪肝还要不要?”杀猪匠边吸烟,边问道。
  “跟主人家说,给我留一半。”
  林悦家往后还有几户人家,再之后就是种庄稼的地了,即便如此,小路也是四通八达。
  好在这两天化雪,路上都是水。她寻着泥巴路的脚印,一路上了山,最后在一片竹林里找到她。
  周千龄蹲在铺满地的竹叶上,食指推推冒出头的笋尖。
  “心里难受吗?”
  周千龄转头,对她扯扯嘴角。
  “是不是很矫情。”
  吴妹来摇头,慢慢走到她旁边,也蹲下和她一起戳可怜的小冬笋。
  “你之前没见过这种场面,听到哀嚎、见到杀戮场景会感到害怕和同情,这很正常。”
  “如果你养过猪,就会发现,猪其实挺通人性的。”
  她笑道:“我第一次看杀猪的时候,躲到屋里哭了半天,那只猪是我喂大的,后来饭做好了也不敢吃。”
  “足足半个月,最后见我爸妈吃着好香,我馋得不行,也跟着吃了。”
  吴妹来开解道:“自然界就是弱肉强食的,我们是人,人是杂食动物,需要吃肉,所以圈养了猪,除非我们不吃猪肉,那家猪就不存在了。如果我们是猪呢?猪也是杂食动物,要么变得比人更强反过来圈养人,要么早些看清圈养的目的,闯开圈门跑到深山当野猪。”
  周千龄听进去了,皱着眉道:“可是家猪早就退化了,没了坚韧的皮毛和锋利的獠牙,怎么闯得出去?”
  吴妹来一愣,想不出招,只好说:“不想猪的事,我们是人。猪想猪的事,人想人的事。”
  见她依旧皱着眉,但已经被分散了注意力,吴妹来一把把笋子拔了,眨眨眼说:“这片竹林是我同学家的,我带你偷笋。”
  竹林一般都不需要打理,一到时节笋子就自己冒了出来。村里人不怎么吃这种笋,所以大多时候都是冻烂在土里。
  话虽如此,她还是提前跟同学打了声招呼。
  最后两人一人掰了两三个。
  回去的路上,周千龄才发现这里放眼望去全是坟,有新有旧。
  瘆得慌。
  “我还说你的胆子怎么这么大,原来是来的时候没注意啊?本地人上坟山干活,一到傍晚都得赶紧收工回家。”
  吴妹来低低笑道,将笋子都搂到一边,牵着她的手腕。
  原意是安抚,但当摸到手心不同于自己的细腻触感时,她又开始莫名紧张,触电般松了手。
  周千龄哪里肯放过她,笋也不要了,反手握住她的手掌。
  吴妹来挣了一下,挣不开就不动了,抿着嘴由她牵着。
  “那这里晚上都没人吗?会不会很恐怖?”周千龄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已经咕噜噜冒起了粉红泡泡。
  “基本不会有人,至于恐怖…到是有些故事。”
  吴妹来忘记了手心交握的温度,坏心眼地搜罗听来的鬼故事,通通讲给她听。
  什么被红衣美女邀请到家里做客,等人发现,正在坟前喝茶的年轻人。或者每天醒来总是腰酸背痛、指甲带泥,后来发现是每晚梦游刨坟啃骨头的老者……
  周千龄听着听着,离她越来越近,双手都紧紧抓住她的手。
  吴妹来见状,不由翘起嘴角,道:“也不用当真,都是谣传。”
  她笑起来很好看,如残荷下新发的嫩叶,充满活力,还带点小俏皮。
  周千龄害怕惊扰什么似的与她耳语:“嗯,但是还是有点害怕。”
  她声音弱弱的,一听就让人想要欺负欺负。
  吴妹来转头要说些什么,忽然脸色一变,盯着她们旁边,问道:“你刚刚有看到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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