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他的话很难听,表情和语气倒没什么恶意,宿柳一时有些分辨不清这究竟是他们的相处模式还是怎么。
直到老安东从楼梯拐向铺子,看到佐伯的一瞬间,手中的酒瓶脱手砸落在地。
玻璃混着金色的酒液四溅到各处,浓郁的酒味弥漫,老安东却全然不顾,脸色大变,朦胧的醉眼也瞬间清醒,迸发出与憨厚外表截然相反的锐利。
“你——你居然敢带双生子来村子里!”他瞠目结舌,愤怒地指着卡罗尔,“你要把我们都害死吗?”
“滚滚滚,滚出我的铺子,滚出银桐村!”老安东拾起一旁案桌上的长尺,挥舞着往宿柳三人和卡罗尔身上招呼。
这时宿柳才确定,最开始老安东口中的“滚”真的只是说说而已,现在暴怒的他口中的“滚”才是真的赶客。
“你什么时候能改改这个暴脾气?”卡罗尔一把抓住老安东挥来的裁缝尺,“你看清楚,他俩不是双生子。”
“这个小姑娘是柳宿,抱着她的是她丈夫恩佐,他们是来参加亡灵节的。至于那个冰坨子——”说到这里,卡罗尔不满地翻了翻眼皮,“他是他们带来的祭品,自愿来的。”
来裁缝铺的路上,恩佐从卡罗尔口中套出有关银桐村和亡灵节的消息后,已经给他们三人编好了来历。
在恩佐编造的故事中,他和宿柳是新婚的小夫妻,他不孕不育,为了寻求子嗣,不远万里来到银桐村,想要通过亡灵节的祭祀来为两人求取一个后代。而佐伯则是恩佐家族中旁支的孩子,在家族中犯了大错,为了保全旁支的小家,自愿成为两人祈愿的祭品。
单凭一张嘴说肯定不够有信服力,恩佐在讲述的时候穿插了很多小细节,要不是宿柳知道真实情况,她都要信了。
“真不是双胞胎?”即便是听完卡罗尔的解释,老安东还是没能放下怀疑,“他们长得一样一模一样,不是一母同胞能有这么像吗?”
“老先生,我和他的发色都不一样,就算是异卵双胞胎,您见过唯独发色不同的吗?”恩佐处变不惊,佯装不悦,“更何况——您把我和这个家族的耻辱相提并论,这不是羞辱我吗?”
恩佐的伪装恰到好处,那种傲慢的轻蔑逼真到宿柳还以为他是胥黎川附体,连她这个清楚真相的人都幻视了,更何况老安东。
“这……”老安东狐疑地又盯了恩佐一会儿,突然打了个喷嚏,雪白的胡子纷飞。搓了搓酒糟鼻,恢复过来后,他问道:“既然是参加亡灵节,来我这儿做什么?裁缝铺可没地方供你们留宿。”
“找你还能干什么?当然是买衣服!”卡罗尔嫌弃地扇去面前的酒气,没好气道,“你就不能转过去打喷嚏?”
“我们来给小柳挑双鞋,再配置两身衣裳,你把适合她的都取出来给她看看。”
看他们真是来消费的,老安东这才态度和缓。裁缝铺里铺着柔软的地毯,但已经分不清原本的图案和色彩,脏兮兮不知道有多少年历史了,嫌地毯太脏,恩佐并没有把宿柳放在地上,因此老安东只简单观察了下宿柳。
事实证明,老安东脾气虽差,能力却并不辜负卡罗尔的夸赞。只一眼,他就精准地判断出宿柳的尺码,拿出了三套适合她的服装。
三套衣服都是带着明显时代特色的长裙套装,也都搭配了合适的鞋子,一套宝蓝色、一套豆绿色、一套枣红色。这三条裙子简直是为宿柳量身定制的一样,几乎试都不用试,单单是看着,就能想象到有多衬她。
“这三套我们全都要了。”
“小柳快去试试,看你喜欢哪一套。”
宿柳在脑中挑选的时候,恩佐和卡罗尔的声音一前一后响起。她并没有受他们影响,纠结了片刻,很快做出选择。
当她换上暖和的长袖新裙子、穿上合脚的新鞋,从试衣帘后走出来时,她一边走路一边苦恼怎么系裙带,抬头时却正好迎上佐伯的目光。
他正倚靠在裁缝铺的木门上,闻声侧过头来看她,视线对上,那双冰冷的蓝色眼眸依旧没什么温度,空荡荡的,看起来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宿柳移开眼,却在视线错开之际,恍惚间从佐伯的眼眸中看到一闪即逝的流光。
像晴朗夜晚天边难以捕捉的流星,流光溢彩,绚烂而短暂。
那么短促的光彩,却迸发出让人目不能移的魔力。宿柳愣在原地,整理衣物的手顿在半空中,有点怀疑这是否是自己的错觉。
在场几人都在等待着宿柳的出场,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哪怕她的愣神只有一瞬,也足以被众人察觉。
顺着宿柳的目光看向佐伯,卡罗尔的神情顿时微妙起来。继村口相遇后,她再次仔细观察了一遍佐伯,又瞥了眼恩佐,松弛的眼皮底下倏忽间聚集起兴奋的光。
“瞧我这记性!”她状似懊悔地轻轻扇了一嘴自己,满脸怜悯地看向佐伯,“这孩子也没鞋穿啊,啧啧,可怜见的,脚都被路上的石子磨肿了。”
稀疏的眉毛皱起来,眉心和眼尾的褶子炸开,卡罗尔催促老安东,“快给这个年轻人也找双鞋,哎哟我真是老了,差点让这孩子再赤着脚走哟。”
她吩咐完老安东还不够,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扭头望向恩佐,“亡灵节明天开始,一会儿带你们去住处还要走不少的路。就算他有罪,也不能这么折磨人啊,年轻人,还是要有点气量。”
“对了——”嘴角咧开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卡罗尔问道,“佐伯小伙到底犯了什么罪,怎么他和小柳都没穿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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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吼吼,这是来自存稿箱的更新,努力攒存稿ing!!
*亡灵节原型是墨西哥的亡灵节,本意是一个很美好很有意义的节日,文中有所改编,是邪典版本。
第63章
卡罗尔的话落地, 所有人的目光投向佐伯。
骨节分明的脚踝被冻得青紫,赤裸的脚掌上伤痕一片,不知流了多少血, 黑褐色的斑斑血迹冻结在脚背,看起来触目惊心。
宿柳这时才想起来,佐伯也没穿鞋!
从教堂离开之后,他究竟是去了哪里, 居然这么狼狈?
宿柳并没有读懂卡罗尔话语里的深意,也没听出来卡罗尔熊熊燃起的八卦之心,只以为她是在关心佐伯。
“您这么大年纪了, 好奇心还这么旺盛?”恩佐意味深长地看着卡罗尔, 笑得微妙,“这是我们家族的隐私, 很抱歉, 不能向外泄露。”
随后,他不等卡罗尔的反应, 转头看向老安东, “劳驾给他也找双鞋, 谢谢。”
从始至终, 直到穿上鞋, 佐伯都没有说过任何话, 与他的“罪人”人设融为一体, 像一棵沉默的树, 高大、冷肃、孤寂。
*
树影婆娑, 月下西沉,沉默的柏树注视着一行三人。
宿柳和恩佐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聊, 声音并不大,在傍晚的月色中,听起来影影绰绰的,唯有愉悦的情绪格外清晰。
佐伯缀在两人身后,颀长的身影几乎融入树影之中。
分明是三个人行走在路上,树丛注视着他们三人,他却注视着宿柳和恩佐二人。
十指交握的两双手悠闲地在半空中摇晃,恩佐低下头,附在宿柳耳边说着什么,惹得她哈哈大笑,从光洁皎白的侧脸都能看得出有多开心。
她穿着豆绿色蛋糕裙,这个颜色很衬她,层层叠叠的裙摆一如漫山遍野的春天,从一无所有的土壤中抽了根、发了芽,开出绚烂的小花。
从很久以前,佐伯就习惯了扮演一个默不作声的影子,他从未有过任何怨言任何不适,然而此刻,当真的融入这沉沉夜色之中时,他却忽然有些不甘。
他不明白自己的这份不甘心究竟从何而来,只觉得有某种欲望即将突破体表,他迫切地想要表达些什么、迫切地想要做些什么。可他本不善言辞,短暂又漫长的前半生中,他需要沟通的人就只有恩佐,而他们之间不需要话语,与生俱来的链接让他们能轻而易举地洞悉彼此的所有。
放在腿侧的掌心无意识收拢,喉间传来莫名的氧意,佐伯张了张口,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想,他真的有点不对劲。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从进入这个里世界吗?
他的异能是冰属性,按理说应当很适应这个里世界寒冷的气候,可事实却是——他几乎难以抵御这彻骨的冰寒。
仿佛被扔进了冰天雪地的极地,他赤裸、孤独,在彻骨的冰寒中,他本该就这样死去,却不知为何,忽然开始很怀念春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