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沈雩虽为武将,可比起郑八来,身子却单薄了许多。然他以这般重器引弓搭箭之时,却是轻松的很,也不知,是如何凝出这般气力的。
换上战甲的沈雩,与他化名“郑七”时,绫罗绸缎、玉冠银簪、秀指执盏的模样,大相径庭,饶是周身气韵都相悖。
固然,他那一眼万年的面相与往日倒无甚不同,可这周身浸满的杀伐之气已是将从前那人畜无害的矜贵样侵染得面目全非了。
今儿赫联烬闹出的这般动静,放于平日里,本不应有何差错。
他在月国,是个蜜罐儿里长大的小王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月王举阖国之力助他顺遂。
月王虽是野心不小,可就是纵着赫联烬占了月国最骁勇的兵力,哪怕赫联烬出征只是小有胜绩,即可得来标榜嘉奖。
而月国那位太子赫联烛,却空有太子之名,一切皆需自力更生,稍有不慎,便得来阵阵苛责。可正因如此,他才会苦心钻营,蛰伏数年才得来时机,让沈雩跌了一跤。
那场大战,怕也只有沈雩和他自己还有那位当事人知道,如若不是某种原因,即便是赫联烛筹谋多年,估计也赢不了。
可偏偏他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沈雩那常人无及的求生之欲,对自己竟也可心狠如斯。这也致使,赫联烬兴高采烈地倾巢出动,欲抢先夺回亓辛这个优零血者,顺道给沈雩收尸,结果,把自己赔了进去。
沈雩瞧着亓辛这般苦大仇深的模样,也不自找没趣了,踏着风尘,一路无阻地入了宁北靖国军大营。
这宁北大营与亓辛想象中的淘尽黄沙、波澜壮阔的景象很是不同,竟错落于苍翠层峦之中,若隐若现,自是易守难攻,也难怪当初与赫联烛一战,虽是遭受了重创,却仍得以保全。
沈雩带着她穿过这山重水复的秘境,复行数十里,豁然开朗。
军营到底不比农户小院,沈雩恐她在此多有不便,直接将其带去了自己的大帐,便离去了。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一个衣角秀着“靖”字的小卒给她端来了一些吃食,以金樽玉盘呈着,竟均是些此前她于农户小院之时,喜好的那些:
椰皮芋泥糕、茶油鸡、番茄鱼、酱汁洋芋……还有,青梅酿。
亓辛本就嗜酒,好些花果制成的清酿,尤以青梅酿为最,只是此前于宫中颇多受限,不便多饮,在农户小院之时,有了沈雩这样的同道中人,倒是得尽兴。
亓辛略有一丝动容。纵是沈雩欺瞒在先,自己确也未坦白过身份,往昔只知他身为“郑七”时,温文尔雅、谦和有礼,现下看来,倒是果决寡言、清高自持。他怕是即便自觉理亏,却也难以宣之于口。
这番满桌珍馐的做派,倒像是作几分赔罪之意。
那小卒像是如获至宝,羡慕着慨叹:
“不愧是长公主殿下亲临,引得大帅都能和颜些许,您都不知道,平日里大帅操练时,是什么铁面修罗的存在!”
亓辛自觉略过前半句,细细揣摩着沈雩在军中的形象。
思及深处,帐帘顶部悬垂的铜铃发出声声轻响。
亓辛随之猛然回头,瞅见了又换回那一身麻布粗衣的郑八,垂眸掩住快要溢出的失落,正经地伏
了一伏,道:“郑统领。”
郑八见状“扑通”一声跪下,赶忙接连应着:
“受不起!受不起!”
郑八试探着抬起了头,瞅见她面对着此前大快朵颐的美味,有气无力地往嘴里送着,以及时不时看向帐帘,那望眼欲穿的模样,而后,径自起身,大大喇喇地坐在一旁,敞着腿看戏。
亓辛斜倚于桌侧,笑靥如花,随手理了下鬓发,一只手支着下巴,打量起郑八:
“受不起?你俩此前唤我小九之时,不也挺顺口的吗?怎么,现在担心我被月国的人抢回去,耽搁你们洗白的进度吗?”
郑八闻言,满面菜色,方才的幸灾乐祸一扫而空:
“殿下这般,可就是纯纯膈应人了。七爷这些年岁本就过的够苦的了,身心俱残,性情大变,我们这些做属下的,除了陪伴,也帮不上什么忙。农户小院之时,七爷待你的好皆出于本心,从未将您当作过筹码,殿下如此阴阳怪气,臣真是替七爷感到不值!”
亓辛伸了伸食指指节,碰碰下唇,面上了无任何情绪,她转而问:
“靖国公的腿——真伤过?怎么伤的?”
郑八冷不丁地一愣,不料她不怒反问,继而如释重负地说:
“先前总是寻不得时机,现殿下恰好相问,您也确实该知道了。”
“殿下可知,血丸试验,为何只掳掠女子?”郑八锐利的眉眼柔和了些许,似是在追忆某些不堪回首的过往:
“那是由于月国那位太子在咱们七爷身上试出的结论,换作旁人,或许早就不堪忍受而暴毙,而七爷确是硬生生挺了过来。因而,他们方知,血丸此物,唯适龄女子方可融合成功,后以女子之血供给男子,从而提升能力。”
亓辛错愕地呆望着郑八,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殿下月国所受之苦,七爷恐是尝过千倍万倍。”郑八义愤填膺地说着,同时不动声色地瞟了她一眼,接下去道:
“靖国军军纪严明,从未殃及过百姓。月国那位太子攻入宁北之时,却不知何处传出了七爷叛降言论,此后,这罗织罪名便似瘟疫般地四处流散,宁北百姓便也对我们群起而攻之,月国那位太子便带人乔装混入百姓中,活捉了七爷。”
郑八情绪愈来愈激动,不自觉地抬高了音量:
“月国那位太子以靖国军全族之命。逼反七爷。他生性多疑,七爷只好以老国公不白之死言明自己早有异心,愿借此机会投降,我们这才捡回一命。他虽阴毒,却也惜才,又觊觎靖国军势力,本欲以血丸控制七爷——”
亓辛:“然后呢?”
郑八的语气渐冷,带着无处安放的伤痛,悲怆道:
“血丸试验失败,月国那位太子不甘放虎归山,以酷刑搓磨。那是一种满是刺的铁棍,一点一点,将受刑者皮肉剥开,钉入筋骨。”
亓辛闻所未闻,月国竟,还有这般惊天骇地的刑罚,。
“七爷他,就是这么一棍一棍,被生生打残啊!”郑八不经意间红了框,仿佛下一刻便能落下泪来,他顿住一瞬,而后长叹:
“霜降救出他时,他的双腿已然血肉模糊,臣一个糙汉,都不忍直视。七爷身负国仇家恨,怎甘忍气吞声,虽有奇露灵药,可每每饮下,便似万蚁噬心、痛不欲生。即便现下恢复,却也无法长久站立。”
母后所诉以及密辛所载,对于沈雩之事的空缺,在郑八这里基本衔接上了,可亓辛深知,这数年的酸楚,岂是这寥寥数语,便可一以概之的。
她若有所思,不解地问:“难道你们未曾察觉,这污名兴起得过分蹊跷?就,从未探查过吗?”
郑八摇着头说:“此事,臣确是不大清楚。七爷下令不准探查,臣有心也无力。”
“宫中人一言一行,皆由不得自己,我想留下来帮你们。”亓辛所言,虽是好意,可那语气听起来却是不冷不热的。
郑八推却道:“殿下您千金贵体,又是女儿之身,您与臣等这些大老爷们混于一处,到底是于礼不合。”
方才送吃食那小卒,此刻哪壶不该提哪壶地补了一句:
“白统领不也是个女的?”
亓辛虽是闻所未闻,可其听起来大有来头,她索性抓紧时机把不依不饶地追问道:
“这是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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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小九:父皇对不起师父,我要帮师父洗刷冤屈!
小八:狗皇帝对不起七爷,此君不忠也罢!
沈雩:呵呵![白眼]
第9章 密诏
郑八一板一眼地道:
“七爷继任靖国公后,将靖国军分为三脉,臣此前禀明过殿下,臣统领的是地脉轻步兵。那么,风脉骑兵营,便是归七爷管辖。水脉重舰兵统领,便是老国公义女,白露了。西部西丹国来犯,老国公挂帅出征,可却不明不白折在了西部战场。老国公故去后,白露被养在您母后身边,后来七爷的事,您母后可否向您提及?”
“自请永不归晟都?”亓辛自顾自接道,“母后一直对靖国公颇有嘉誉,我自小便知晓的。”
“那臣便不过多赘述了。”郑八拱了拱手,继续说:
“自那后,白露自请追随。而后,为了医治七爷的双腿,还是白露走水路暗中造访各国,求医问药,在无数次失败后,终于寻得那药方,七爷才得以站起。”
亓辛听罢,义正言辞道:
“白统领仗义,真属我辈女子中翘楚。可现下忠良遭陷、邪佞猖獗,此以为国事。我身为长公主,哪有置身事外的道理?”
郑八瞧这阵势要招架不住了,急中生智地回着: